转眼两天过去,徐妍胳膊上的伤到了拆线的时间,她去了一趟医院,等一切处理完出来等车时,目光落向了医院对面的鲜花店。
她心头一恍,想起前几日心里那个荒唐的想法,便去买了一束母亲最喜欢的乒乓菊,坐车前往殡仪馆。
不年不节,殡仪馆寄存骨灰盒的地方见不到一个人影,徐妍穿行于一排排整齐的骨灰盒架间,神色淡静。
来到父母骨灰盒存放处,她掏出手绢,将小小的格子间里里外外擦了一遍,这才放下乒乓菊,呢喃道:“爸爸,妈妈,我又来看你们了......”
时间看似冲淡了一切悲伤,实则只是被压在了心底最深处,随着痛苦一起涌上来的还有浓烈的思念。
她眼含热泪,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母亲的脸庞,看着母亲恬静地笑,想起小时候母亲虽总是很严厉,但对她的照顾是无微不至的。现在,她因为自己的一些没有得到证实的想法去怀疑父母,而心生愧疚。
絮絮叨叨和父母说了很多心里话,也说了生活上的一些事情,直到十多分钟后,她才从骨灰安置堂里出来。
漫步走在并不宽阔的石板路上,她沉重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向父母抒发情感后而减轻,反而感受到更加沉甸甸的责任。
就在她吐出一口郁气时,一股熟悉的热量瞬间弥漫全身,不等她惊疑殡仪馆内还能听到人格呓语,一道沉厚的男声便在她的耳中响起,“圈套。”
顷刻间,她就如秋风席卷的落叶瑟瑟发抖。
小路的尽头,一身黑衣的高大男人,带着黑色棒球帽,却压不住白色发梢从帽檐下漏出来,他还带了一个黑色口罩,整张脸只露出一双阴沉沉的眼睛,此时正定定地看着她......
无人的殡仪馆后山,到处种满了青松,在风的卷动下树影惶惶,即便是艳阳高照,可依旧是鬼气森森。
这一刻,徐妍感觉自己被恶鬼锁定,她惊惧交加地想要后退,却发现四肢麻木,动弹不得。
数秒后,男人动了......
徐妍听着自己狂烈的心跳声,惘然地看着迅速跑远的背影。
一秒、两秒、三秒,她硬生生将恐惧从大脑中挤出去,追上去的瞬间,她的脑袋是空的......
殡仪馆建在滨海最西面的苍梧山上,整座山林只有一条路可以通行,要想藏人,只需往林子里一钻。
沿着柏油马路奋力追击千米后,徐妍完全看不到男人的影子。她弓着腰,双手抵在微微曲起的膝盖上,大口喘气。直腰时,她用手指勾了一下前额凌乱的头发,然后从口袋中掏出手机。
电话接通,她道:“陈嘉怡,我在殡仪馆遇到赵炳辉了......”
徐妍看到陈嘉怡的车子,已过四十多分钟。
这个时候的她,非常的冷静。她往前走了两步,迎上下车的陈嘉怡和李浩。
“赵炳辉在殡仪馆干运尸工。”没有追到人,她不死心又跑了回来,在殡仪馆接待处问了好几个人才打听到这个消息。
“这个混蛋,还真是会找地方。”陈嘉怡骂了一句,继而看向徐妍,见她不似有事的样子,一路上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但还是问了声:“他没伤害到你吧?”
徐妍摇头,“没有。我和他隔着十几米远,也就对视不到一分钟,他转身跑了,我没追上。”
陈嘉怡一听,表情变得很严肃,“徐妍,你清楚赵炳辉的危险性,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你首先要确保自己的人身安全,然后给我打电话。”
在等他过来的这段时间里,徐妍想了很多,当然也意识到自己的鲁莽,万一赵炳辉是想要引她去更危险的地方,她就是自投罗网了。可是想归想,若是下次再遇到他,她应该还是会义无反顾地追上去。
不过,这话她可不敢说出来,应声道:“知道了。”
陈嘉怡误以为她把话听进去,转头对李浩说道:“你去前面走访下这里的工作人员,看有没有人知道赵炳辉的具体情况。”
“是。”李浩转身离去。
陈嘉怡双手叉腰,环顾了一下四周静谧的环境,想想还是不放心,“下次来祭拜叔叔阿姨,找我或者找赵铭,实在不行就等到过节人多的时候再来。你看这,不说人影了,连鬼影子都没有一个,要是出现意外,根本跑不掉。”
徐妍不耐听他唠叨,思绪开始飘忽。她刚刚听得十分清楚,赵炳辉说“圈套”,什么圈套?谁对谁下圈套?他是在提醒她吗?还是他就是那个圈套?
如果他就是那个圈套,今天绝对是个对她下手的最好时机,可是他什么都没做......
她盯着地面,眉心越皱越紧,陈嘉怡哪里看不出来她在想事情,有些气馁地闭了嘴。
渐渐地,徐妍发觉周围过于安静,一抬头瞧见陈嘉怡目眺远方也似在出神。
“陈嘉怡?”
陈嘉怡回神看她,忽然道:“空手来的,也不好去祭拜叔叔阿姨,下次来给阿姨包一束她喜欢的乒乓菊。”
徐妍刚想要说点什么,李浩匆匆跑过来。
“陈队,我都问了,赵炳辉来这里差不多三个月,但他干的是临时工,运一具尸体得一份钱。他为人沉默,不与人打交道,整个殡仪馆的人对他都不了解,连他住在哪里都不清楚。”
“看样子,上次失踪后,他就来殡仪馆了。”徐妍道。
陈嘉怡缄默了几秒,开口,“李浩,你留在这里,将大门口的监控全部拷一份,我先带徐妍回去。”
“好。”李浩转头小跑着去了。
“我们走吧。”陈嘉怡指了一下车。
“是局里有什么急事吗?”徐妍奇怪地问。
殡仪馆距离市区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路程,在这里打车可不好打。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她想陈嘉怡不会单独留下李浩,怎么也会等他一起。
“我来之前,李敏到局里举报了孙建兵。”
徐妍惊讶驻足,“李敏举报孙建兵?”
陈嘉怡走到车前,很自然地替她拉开副驾驶车门,“想不到吧?我也没想到。”
徐妍的表情一言难尽,上车后疑惑地问:“她举报孙建兵什么?”
陈嘉怡一手放在车门上,一手搭在车顶,稍稍弯腰,垂眸说道:“举报孙建兵杀了张美兰。”
在她愣神之际,他一边关上车门,一边说道:“还有件事让你说中了,李敏在咨询律师,想要离婚。”话音未落,他就上了车,然后快速启动车子驶出殡仪馆。
徐妍侧过脸,看向他,“这件事你怎么看?”
陈嘉怡撇头看她一眼,回头继续盯着道路前方,高深莫测地回了句,“我的直觉告诉我,有人在狗急跳墙......”
警局接待室中,李敏从最初的淡定,渐渐地开始坐立不安,到最后颇为烦躁地来回询问什么时候开始做笔录。
王宁给她的答案只有一句,“耐心等待。”
等陈嘉怡和徐妍马不停蹄赶回来,看到李敏一张阴沉难看的脸。
“李女士,我们又见面了。”徐妍落座,淡笑道。
李敏放在桌子下的手紧了紧,嘴角挤出一丝笑,“没想到在这碰到徐医生。”
徐妍挑眉,“这可不是碰,是我听说你举报了孙建兵,特意过来旁听的。”
李敏神色一僵,转眼,难堪地垂下头,不给任何人瞧清她眼底愤恨的情绪。
王宁这个时候拿着笔录本进来,陈嘉怡从衣兜里也掏出个小笔记本,翻到其中一页,用笔横压在上面。
之前徐妍见过这个小本子,知道是陈嘉怡随身携带的小信息库,于是她的目光扫了过去,看到上面鬼画符似的潦草字迹,赶紧撇过头,嘴角翘了翘。
这边,陈嘉怡已经开始问话了。
“李敏,你说你举报孙建兵杀害张美兰,可有证据。”
李敏像是早有准备,从包中拿出一个手机。看手机外壳的破损程度,还有屏幕上蜘蛛网状的龟裂,不难想象手机遭受过重创。
“这个手机是张美兰的。”她的话令陈嘉怡和王宁一惊。
“不可能,张美兰自杀那天,她的手机就放在遗书的上面。”陈嘉怡立即反驳。
李敏目光坚定,“这是孙建兵偷偷拿回家,藏在床垫夹层里的东西,而且里面全是张美兰用过的痕迹。”说完,她将手机放在桌面上推向陈嘉怡。
王宁立马起身出去,陈嘉怡也只是盯着手机,并没有去拿。
李敏还有些奇怪,坚持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这真的是张美兰的手机。”
话音刚落,王宁就回来了,他一边走一边戴手套,左手还拿着一个透明证物袋。走回位置,他拿起手机放进证物袋中,封了口后递给陈嘉怡。
陈嘉怡这才接过,点了一下屏幕,没有反应。
“时间太久没有充电,关机了。”李敏道。
“这里面有什么?”
李敏摇头,“我不知道。”
陈嘉怡蹙眉,“不知道?不知道你怎么就确定是孙建兵杀了张美兰?”
“如果不是他杀的,他要藏张美兰的手机干什么?难道这不可疑吗?”李敏反问。
陈嘉怡目光冰冷地盯着她好一会,仿佛想要从她的神情里看出个一二,不过很快,他肃声问道:“半年前,我们调查张美兰自杀时,你为什么不交出来?”
李敏苦笑,“首先,我那时根本就不知道这个手机的存在,这是后来我打扫卫生时无意发现的。其次,孙建兵是我老公,我不能毁了我的家庭。”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交出来了?难道不怕家庭被毁?”陈嘉怡语气强硬。
李敏忽然看向徐妍,而后提了口气,“因为昨天徐医生问我的那几个问题,我想了一夜,这才惊觉,这些年为了家庭努力付出的人一直都是我......”
徐妍靠着椅背的身体,慢慢回正,“所以,你决定放弃这段婚姻?”
“这个家我还有维护的必要吗?”李敏的情绪忽然激动,“我求的不过是他孙建兵能够在我累的时候呵护我,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陪陪我,而他呢?”她悲痛的眼神扫看在场三人,“你们不是没看过,他是怎么对我的!他千不该万不该,找了那样一个老女人来羞辱我。更让我觉得可笑的是,张美兰死后,他没有一丝的反思,一丝的羞耻,他将他的所有不痛快都发泄在我的身上。这样一个男人,我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她和孙建兵的婚姻,其实在她怀孕那一年就出现了裂痕。她也是高校出来的优秀毕业生,她也有着自己的理想,奈何,孙建兵说得冠冕堂皇,哄着她辞了职,一心在家做全职妈妈。
这么多年,她甘愿吞下所有的委屈,极力维护着这个岌岌可危的家庭,全是为了女儿。
但是,孙建兵是怎么做的?
想到这里,李敏慌忙低头,眼里蹦现出恨意,一股不甘夹杂着莫名的畅快涌了上来,让她满是仇恨的眼睛顷刻间显得狰狞。
须臾,她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再睁眼,眼底所有情绪都退得一干二净,整个人沉浸的冷静下来,“事到如今,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在我来之前,我已经委托律师起诉离婚。”
徐妍默默看了她好一会,突然说道:“陈嘉怡,我想见见孙建兵。”
这个时候,她的这个要求令陈嘉怡一怔,不过很快,他就答应了。
不知为何,李敏心头一慌,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徐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