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怡的突然回归，令审讯现场陷入诡异的安静。
王宁和李浩感受到陈嘉怡浑身散发着的冷意，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屁股想要起身说点什么，徐妍比他们更快。
她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说道：“既然你回来了，那我就......”
“不用。”陈嘉怡打断她话的同时，复杂的目光也看了过来，“一起审。”
“审”字，被他咬得很重。
徐妍微微挑眉，她在陈嘉怡的眼神中看到一丝责怪。
杨长城目光黯然地低下头，似是愧于见到陈嘉怡。
王宁赶紧起身，让出位置。他自己往后退了几步，双手抱胸贴墙而站。
陈嘉怡坐下后，他下颌绷紧，显然是在压制着怒气。
蓦地，他突兀的苦笑一声，再抬眼，眼神甚是冰冷无情，“犯了什么事？”
“杀人。”杨长城头也未抬，痛快地回道。
陈嘉怡的手不受控制地抽动一下，他赶忙把手从桌面上放下，藏在桌子底下，紧紧地攥起拳头。
东北大院的事，还是在黄政委要求全员待命，等着抓人的命令时，才在警局内部宣扬开的。
所有警员都一头雾水，能够做到全员待命的案件，绝对不会是小案子。可为什么他们没听到任何出了大案的风声？
而且这个案子跳过了查案过程，直接到了抓人的环节，可见这个案子保密程度非同小可，但黄政委下命令的时候又没有要求必须保密。
因此，朱欣给陈嘉怡打了一个电话。
这一打不要紧，陈嘉怡直接连夜开车赶了回来，所以他从始至终都不知道杨长城到底犯了什么事。
“为什么杀人？”他克制着内心翻腾的情绪，一字一顿地问。
“为了报仇。”杨长城语气很平静。
陈嘉怡的声音变得沉压，“杀了几人？”
既然杨长城是为了报仇杀人，他想他不可能只杀一人。
“死了四个，还有一个......”杨长城停下，韩旭到底救没救回来他也不知。
“韩旭还活着。”徐妍轻声说。
陈嘉怡听到他杀了四个，简直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来描述此时的心情，他的表情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他看向杨长城的目光闪动，全是失望，“从什么时候开始杀的人？”
“2016年2月16日。”杨长城想也没想地回。
忽的，陈嘉怡似是被电击了一样，身体一颤。
他盯着杨长城，竭力控制着心中波涛汹涌的震惊，“那日......我和老徐，在你的东北大院......”
杨长城终于抬起头，眼底是歉疚的黯色，“对不起......陈队......”
杨天真死亡时间是2014年2月16日凌晨1点左右。
所以每年的2月16日，陈嘉怡和徐波都会去东北大院陪杨长城喝酒。
他是万万没想到，三年前，他留宿东北大院那一天，杨长城在他这个刑警队长的眼皮子底下杀了人，关键是杨长城从容淡定的没有露出分毫的破绽。
那可是他第一次杀人！
他居然没有害怕，没有惶恐，甚至没有心虚......
陈嘉怡眼中的伤心，夹杂着愤怒，慢慢变得犀利。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自嘲地冷笑起来，“杨长城......你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房间内，沉凝的气氛，似是压着一块巨石，让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
杨长城握紧了拳头，手背上冒起青筋，他的眼神逐渐坚定，“陈队，很抱歉让你失望了，但是......”他话音一转，“我不后悔。”
陈嘉怡终是忍无可忍，双拳锤击在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同时他人也站起来，斥吼道：“杨长城，你再说一遍？”
杨长城咽了咽口水，神色有一刻的躲闪，但他还是说道：“我说一百遍都是，我不后悔。”
“好，好得很。”陈嘉怡咬牙，“不后悔是吧？”
他是真的怒极了，整个人都在颤抖，他死死盯着杨长城的双眼，似是有团火在熊熊燃烧，“你别忘了，你的东北大院是租的，杨天真和方文姝的坟头也是租的......”他怒喊着，声音大的全警局都能听见，“你跟我说你不后悔？”
他忽地抬手，将桌子拍得“啪啪”作响，“你有没有想过，你进来了，她们的坟头谁去管？合租到期了，她们的尸骨去留，谁去管？你想让她们暴尸荒野吗？”
杨长城仿佛一瞬间被人抽干了血液，脸色变得煞白，他慌乱的神色，足以证明，他......没有意识到陈嘉怡所说的问题。
“不，不，不行，我......我要出去......我要出去给天真还有文殊安排好......”
“晚了！”陈嘉怡怒吼一声，霎时令杨天成张大嘴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悔恨，是杨长城此刻唯一的情绪......
陈嘉怡深深吸了一口气，嘲弄的嘶声说道：“2016年2月16日那天，其实是我给了你底气。因为你发现你杀了人后，我竟是一点都没发觉。你当时的心情应该是疯狂得意的，甚至你很有可能在嘲笑我......”
“我没有。”杨长城矢口否认，神色真诚。
陈嘉怡冷笑，不去纠缠这个问题，“你可能有想过你如果被抓了，天真和方文姝怎么办？可惜，这个念头在未来的三年里每一场顺利的杀戮中，渐渐被你遗忘。”
杨长城泛着血丝的眼，忽地有泪落下，他语气极近哀求地说道：“陈队，你能不能放我出去，我安排好文殊和天真我就回来。实在不行，你们看着我回去......”
陈嘉怡沉默着定定地看向他，两秒后，他重新坐下，眼神已恢复冷静，“从现在开始，将你的所有罪行交代清楚。”
“你们不让我出去，我什么都不会说。”杨长城的态度突然坚决起来。
陈嘉怡不为所动，冷冷地说道：“你可以试试。”
杨长城一怔，他从陈嘉怡死寂的眼神中看到了绝情。他瞬间明白，从这一刻起，他只是犯人，再也不是陈嘉怡的朋友。
“呵......”他惨笑一声，“到头来，我竟是弄丢了天真和文殊......”
说完，他捂脸，痛哭出声。
徐妍不发一言地坐着，她后仰身体倚靠椅背的时候，视线斜睨看向陈嘉怡。
她发现陈嘉怡半遮的目光似是在出神。
他在想什么？
很快，她就知道陈嘉怡在想什么，只听他问：“杨长城，那些被害者是怎么去的东北大院？”
民宿本就是个旅游散心之地，不管是白天还是夜里，随时都会有人入住。杨长城就算再小心，也不可能三年连杀四人没有被发现。
杨长城慢慢止住哭声，他红着眼看向陈嘉怡，恳求道：“陈队，我不奢求你能放我亲自去将天真和文殊的坟迁走，我能不能请求你，看在我们朋友一场的份上，帮她们送到公墓去，我名下有两张银行卡，足够给她们交公墓管理费。”
陈嘉怡的喉结动了动，看了他两秒，终是不忍心，答应道：“你好好配合，如实交代所犯罪行，我会帮你处理天真和方文姝的事情。”
杨长城似是如释重负，感激道：“谢谢，陈队。”
陈嘉怡舔了舔干涩的唇，肃声说道：“先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他说完，开始翻看收集上来的证据，还有现场照片。
越往下看，他的眉心皱得越紧。
杨长城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好半天才有些艰难地说道：“每杀一人，我就需要准备很长时间。我要找机会不经意地接触他们，从而获得他们的信任，然后我再透露我是开民宿的，生意还不错。等他们有意想要来民宿玩的时候，我又放话，可以免费给他们提供住宿，只需要缴纳伙食费就好。就这样他们欢天喜地的来了。”
众人听完，眉心齐皱。
这真的是贪图小便宜，最后把命搭进去。
“他们难道就没有认出你？”陈嘉怡疑惑。
“呵......”杨长城冷笑，“他们作的恶太多了，多到都记不清自己对别人犯下的罪过。在他们的认知里，不过是说了某个人几句坏话而已，又岂会在意，那些话会要了别人一条命。”
王宁和李浩的心里泛起寒意。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杨长城的话像是一把刀，揭开了丑恶的人性，血淋淋地摊开在众人面前。
“那你是怎么杀了他们的？”陈嘉怡皱眉。
迈出艰难的第一步，第二步就容易得多。
杨长城垂着视线，十分配合，“201房间的卫生间和我房间共用一堵墙，因为是木制结构，我做了一道暗门，根本看不出来。所以，201房间，永远住着我要杀的人。”
“每当我要杀人的时候，我就把掺了大量安眠药的矿泉水放在房间里。等到了凌晨一两点，我就从暗门进入201，将他们拖入我的房间，再由我卫生间的密道拖到密室去。”
“东北大院是排屋，架空地面一米左右的高度，你卫生间的密道怎么做到不被发现的？”
“我卫生间的外墙靠着蓄水池，我在蓄水池里做了个夹层，直接通往地下密室。”
陈嘉怡听得，震惊到眼神复杂，“你可真是挖空心思去犯罪。”
杨长城不觉难堪，反而凄惨一笑，“挖空心思也还是被你们抓到了，真应了小徐那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说着，目光转向徐妍。
陈嘉怡视线下垂，想要用余光瞥看徐妍，半道又停了下来，转而犀利地看向杨长城，“你杀了四人，是如何做到没有人怀疑你的。”
“我杀他们，是有顺序的，不是随意乱杀。我先是摸清他们的底细，然后挑他们和家里关系远近来排序。就比如第一个，他和家里的关系不太好，一年也不联系一次，所以他是我第一个下手目标。他死后，和我预测的一样，三年了，他的家人一共就发了五六条信息给他，我就装成他回了两次，他家人竟然都没有怀疑。”杨长城脸上露出嘲讽之意，“后来，我如法炮制，就这样蒙混了三年。”
徐妍听的心情很压抑。她现在完全明白了，杨长城行凶三年，连杀四人，都没有人报警的原因，居然是因为那些人的家庭亲情很淡薄。
也难怪那些人会口出恶语，不顾别人的死活，原都是家庭氛围影响所致。
他们从小感受不到亲人的关心，甚至很可能遭受了家庭暴力，不拘于是身体上的挨打，语言暴力有可能更多。
陈嘉怡凝目看向杨长城，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如何处理尸体的？”
“分尸、剁肉、切排骨、炖骨头汤。”杨长城这一次没有躲开陈嘉怡的目光，他淡淡的语气，不像是在说一件恐怖至极的事情，而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如何般的简单。
陈嘉怡鬓角青筋猛地凸起，他喉结剧烈滚动，紧紧抿着唇，仿佛在忍耐着什么。
杨长城似是看出他的异样，苦笑道：“陈队，我就算再可恶，也不会给你吃那些东西。”
陈嘉怡面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他起身，严肃地说道：“给你半个小时好好想想还有什么没说的。”
说完，他看向王宁交代道：“你和李浩在这里守着。”
王宁，“好的，陈队。”
陈嘉怡又看向双臂抱胸，稳坐不动的徐妍。他一阵头疼，神色复杂地小声说道：“徐妍，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徐妍稍稍扬起下巴，看向他，在他意有所指的目光中起身，淡定说道：“忙了一夜，我累了，我先回去了，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去问老黄。”
说罢，她踏着从容的步子，从审讯室离去。
陈嘉怡目愣愣看着她的背影，顿觉脑门神经突突跳个不停，而他又无可奈何，只能将一肚子火气装着去了黄政委办公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