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妍接到黄政委电话，已是暮色降临时。
“徐妍，韩旭确定失踪。”黄政委语气很沉重，“而且，根据韩旭这条线，我们还发现另有三名失踪人员都曾去过东北大院。他们的共同特征，就是当年杨天真死亡后，他们对杨天真进行了语言霸凌，导致方文姝精神受不了自杀身亡。”
徐妍悲愤地咬了咬嘴唇。
那张照片上被圈起的两个人，一个韩旭，另一个就是杨天真。
没想到他们两个人还是初中同学！
真是应了那句，成绩可以过滤掉大部分的学渣，却过滤不掉人渣！
徐妍也不知自己是在替杨长城感到悲哀，还是气愤那些霸凌者的残忍。
她想，她更多的是对受害者的惋惜。
“我打算抓人。”黄政委做出决定，“如果韩旭这个时候还活着，我们不能错过时机。”
徐妍阻拦，将心里的担忧说了出来，“老黄，种种迹象，你应该能看出来，杨长城在替杨天真和方文姝报仇。假设韩旭还活着，你这个时候抓了他，让他看不到还能继续报仇的希望，你觉得，他会说出韩旭的下落吗？”
和杨长城的聊天中，几乎没有提起有关杨天真和方文姝的话题，但是徐妍从杨长城的细微情感中发现，他爱妻女胜过他自己。这样一个人，一旦被抓，到死都不会说出那些失踪之人的下落。
因为，那些人都是他的祭物......
“杨长城今天白天一直都在我的观察范围内，他没有任何异样，晚上更是有钱队监视。韩旭的失踪，杨长城也只是丢掉了他的衣服，那么他这个人呢？你好好想想......”
黄政委屏声静气，似是在考虑。
徐妍浮躁地扶额，“再等一晚上行吗？今夜杨长城如果没有任何行动，明早你们就抓人。”
黄政委依旧没有说话。
徐妍想起求救女孩最后的不甘和绝望，她用非常凝重又沉痛的语气说道：“老黄，我们要做最差的准备。杨长城在妻女坟前烧毁身份证，很有可能就是那三名失踪者中的一人，我想......他们是凶多吉少了。但我们要找到他们，无论生死。”
黄政委气息不稳，从话筒传入徐妍的耳中。
“还有，韩旭不管是死是活，我相信杨长城都会去处理。白天人多眼杂，他没有机会，那么晚上就是他唯一可以行动的时间。”
徐妍嘴上这么说，但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一天的时间，她没有听到任何人格呓语，她现在抱有的希望不过是：韩旭如果真的已经死了，那么杨长城不可能不处理尸体。
“好吧，就再等一夜。”黄政委最终选择相信徐妍，“不过，我会叫人全程待命，一旦杨长城行动，立刻逮捕。”
“好。”
徐妍放下手机，看向窗外，她的心情就如这黑沉沉的天，压抑又躁动......
晚饭的时候，杨长城没有出现。
徐妍知道他在厨房里剁肉，因为那剁肉的声音在餐厅都能听见。
她忽有些心烦，起身想要出去透透气。
“徐妍，你不吃了吗？”一同用饭的赵铭和苏晓雯都看向她。
徐妍看了一眼几乎没有动筷的肉丝面，摇摇头。
二人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苏晓雯拽了拽赵铭的袖子，压低声音说道：“她......她今晚好像有些不高兴。”
“她......”赵铭总觉得徐妍这次来东北大院有些奇怪，他话头一转，“我们先吃吧，一会都凉了。”
苏晓雯皱皱眉，也没再说什么，心里却一直想着徐妍早上对她说的那两句话。
湾山下的民宿，一字型连在一起。各家都亮着灯，屋檐下还挂着红色灯笼，一眼望去延绵数里，像是一条灯带，与天上的月色朦胧交织，别有一番意境。
徐妍站在廊檐下，缩了缩脖子，嘴里呵出口冷气，目光不受控制地看向厨房窗户。
杨长城正挥舞着砍刀，像是用尽全身的力气，一下又一下剁着案板上的肉。
许是徐妍的目光太过实质，杨长城突然抬头，面无表情的脸在昏黄的灯照阴影下，隐匿着一双阴戾的双眼。
他仿佛才看清是徐妍，脸瞬间从阴影中暴露到灯光下。
徐妍看着那张熟悉的爽朗笑容，此刻宛如贴在脸上的假面具，诡异地让她打了个冷战。
“小徐，天冷，你怎么站在外面？”杨长城拿着泛着寒光的砍刀走到门口，关心地问。
“我明天就要回城了，想着看看湾山的夜色。”徐妍随口编了个理由。
杨长城挽留，“再多住两天，我还有好多拿手好菜没做给你们吃呢。”
徐妍笑道，“我也想多住两天，但刚才领导打电话了，限我明天回去。”
“唉，也没办法，你们医生就是忙。”
“是啊，没办法。”徐妍说着，忽而道：“老杨，你这是在剁排骨？要我帮忙吗？”
杨长城神色微不可闻地凝滞一瞬，他连连摆手，“哪能用你呢，都是油星子，可别把你衣服给弄脏了。”
“没事的，我正好也看看你怎么处理这些食材，也让我这27岁连煎蛋都不会的人好好学学。”徐妍说着，作势就要往厨房进。
杨长城赶紧拦住，眼底有一丝慌乱闪过，“小徐啊，我都说了脏得很。你啊，不用学这些，以后一定能找个会做饭的老公，天天做给你吃。”他一边说，一边很注意不碰到徐妍，将她往外推。
“老杨你是怕我偷师吧？”
“不是，不是。”杨长城面有尴尬，赶紧解释，“我是真的怕弄脏你的衣服。”
徐妍定定看了他几秒，然后叹气，故作妥协，“好吧，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回房间。”
杨长城暗暗松口气，笑着点头，“天冷，早点回去。”
徐妍笑着转身的瞬间，脸顿时冷了下来。
厨房......不对劲......
夜渐深，嘈杂了一天的东北大院终于静谧下来，只有厨房和餐厅的灯依旧亮着。
那道进进出出忙碌着收拾残局的身影，落在黑暗中的两双眼睛里。
一双冷漠无情，一双满含复杂......
凌晨两点，徐妍昏昏欲睡地打着哈欠，她努力睁开酸涩的眼睛，看着杨长城关了餐厅和厨房的灯，回了他自己的屋子。
徐妍顿感烦躁。
难道今夜注定一无所获？
如果是这样，那么明天早上黄政委抓人审讯将是困难重重。
韩旭的衣服，还有三名失踪者行踪记录，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被静了音的手机嗡嗡震动两下。
徐妍动作很轻地走到床前，掀开被子钻进去点开手机。
“徐医生，杨长城睡了，今夜他应该是不会有行动了。”钱熊。
徐妍口中失望的叹息声刚刚吐了一半，小腹猝不及防的炙热让她猛地掀开被子，“声临”似是受到了牵引，汹涌澎湃地冲出房间笼罩住整个东北大院。
徐妍顾不及十字刀口的炙痛，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去倾听杂乱的数道人格呓语。
“哎呀，真香......砸吧砸吧......”
“婉婉，咱们结婚吧，我想成为你的新郎......”
“啊啊，我的男神，我竟然在梦里见到了......”
“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乱说话了......你饶了我吧......我不想死......”
徐妍猝然睁开眼，一个弹跳从床上蹦下来，冲到门口拉开门，大喝一声：“钱队。”
301房门应声而开，钱熊冷冰冰的脸上带着戾气。
不等他问，徐妍眼眸凛冽，“韩旭还活着。”
钱熊一怔，他奇怪徐妍为何这般笃定韩旭还活着的想法只在脑子里停留一秒，他便跟着徐妍奔向杨长城房门口。
徐妍神色焦急，伸手拉拽门把手，门纹丝不动。
钱熊是亲眼看着杨长城进了房间关了灯，徐妍和他这么大动静，就连周围房间都陆续亮起了灯，甚至有人开门往这边张望，反倒是杨长城的房间里没有任何声响。
钱熊瞬间意识到：杨长城行动了。
一念间，他抓着徐妍的手臂，一个巧劲将她甩到身后，同时他的腿上攒足力气一脚踹在门上，单薄的木门顿时被踹开。
钱熊一马当先进了屋，伸手在墙上摸开了灯。
屋内没人......
他万年不变的冷脸，终于龟裂出一道震惊的不可思议，“我......明明看到他进屋了......”
“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事了？”
“徐妍......徐妍......”赵铭挤开围观上来的五六人，跑到徐妍跟前，神色慌张的上下打量她，“你没事吧？”
徐妍所有心思都在寻找杨长城上，她连看都没看赵铭一眼，沉声说道：“回房间去，我不喊你，你不许出来。”
赵铭一整天都不对劲的心，此刻有种落到实处的错觉。他想自己可能疯了，这一看就是杨长城有问题，徐妍很可能会有危险，而他竟然......踏实了......
这应该就是，明面上的危险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躲在暗处的黑手吧。
短暂的恍惚过后，赵铭紧紧跟在徐妍的身后，“我不走，我要保护你。”
徐妍倏地转身，冷冷地看着他。很快，她的视线移动望向门口围观的几个人，苏晓雯正站在那里瑟瑟发抖。
赵铭似有所感，也看了过去，他眼底瞬间浮现为难之色。
“赵铭，去陪苏晓雯，我这边有钱队，出不了事。”徐妍压低声音命令道。
赵铭从来不敢反驳徐妍的话，但这一次他不想听。
“赵铭，我现在没有时间在这里和你浪费，有个人在等着我去救他。”徐妍眼底的冷意更浓。
赵铭还想坚持，就见进入卫生间的钱熊忽然出来，对着徐妍小声说道：“徐医生，这边有个密道。”
徐妍神色顿变，再一次对赵铭下命令，“带着苏晓雯回房间。”说罢，紧跟着钱熊身后进了卫生间。
赵铭站在原地，神色挣扎的厉害，最后他一咬牙，冲到外面，拉着苏晓雯就回了她的房间。
围观的人群，虽都一头雾水，但他们也看出事情的不简单，纷纷跑回屋里反锁着门，趴在窗户上听动静。
“晓雯，我答应过我自己，这辈子一定要保护徐妍，我也答应过陈嘉怡，要守护她。她现在有危险，我......”
“你去吧，我会把门锁死，你不回来，我绝对不开门。”
赵铭曾告诉苏晓雯，他欠徐妍一条命。
苏晓雯不知道他到底因为什么欠了徐妍一条命，但她看得出来赵铭的抑郁症和这个原因有关......
她不想赵铭永远活在无能为力中。
赵铭胖憨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等着我。”
苏晓雯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了徐妍那两句话的意义——选择！
杨长城的密室入口，是一面落地镜。
钱熊能够最短时间发现这个秘密，都归功于他是特勤局实战经验最丰富的特警。
像这种单反镜，他只用手指点上去，立马看出猫腻。
“我们这么大动静，杨长城都没有出来，要不就是他深知逃不出去，在底下埋伏偷袭我们；要不就是挖的太深，听不到。”钱熊站在镜子前，拦着徐妍，“我更倾向于他在底下埋伏着。”
他没有注意，徐妍额间密密麻麻的冷汗。
“钱队，没时间，韩旭就在下面。”
“声临”传来的虚弱求救声，亦如那女孩最后的哀求。
那是一种类似于动脉割裂，血液流失着生命的绝望和无助......
“下面情况不明，你不能下去。”钱熊从裤管里抽出一把看上去可以削铁如泥的匕首，“我一人下去就够了。”
徐妍心一慌，她其实是不愿意伤害杨长城的，但是现在，突发状况谁也无法保证会发生什么。
钱熊轻轻推开镜门，徐妍一把握在他的手腕，目光复杂地道：“钱队，尽量别伤害他。”
钱熊剑眉顿皱，什么也没说，举起匕首摸着墙壁，小心谨慎地摸黑往下走。
徐妍一颗心提起，就在她左右为难要不要跟着下去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慌得回头，待看到来人，她神色一凛，压低声音斥道：“我不是让你陪着苏晓雯的吗？”
赵铭一向怯懦的眼神，此刻无比的坚毅，他肥胖的身体挤进卫生间，空间瞬间变得逼仄。
“徐妍，我再也不会抛下你，让你深陷危险之中。”
徐妍面上一怔，过了两秒，忽然道：“傻子。”说完，便转头看向黑洞洞的地下入口。
赵铭心知她这是同意他留下来，挠挠脑袋无声的憨笑着。
焦急等待了一两分钟，徐妍脑海里忽然浮现晚饭时，杨长城拦着她不给她进厨房的画面......
她脚步一转，推开赵铭，跑了出去。
赵铭对今晚的一切都是一头雾水，他不敢喊，不敢问，他只有一个信念：寸步不离地跟着徐妍。
二人一前一后，到了厨房。
徐妍打开手机手电筒，在墙上找到了电源开关。
蕴黄的灯光一亮，徐妍猛然间感觉到一股阴冷从脖间吹过，她没忍住狠狠打了个哆嗦。
她壮着胆缓缓往里走去，案板上，瓜果蔬菜，各类调料，锅碗厨具，全部被码放得整整齐齐。
徐妍一一看过，最后她将目光落在了四开门的巨大冰箱上......
杨长城奋力挥舞的砍刀，映着他阴冷的笑......
徐妍深吸一口气，骤然上前，一把拉开冰箱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