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果如杨长城所说，个把小时，四点半就开饭了。
不知什么原因，苏晓雯没来餐厅，是赵铭给送到房间里吃的。
对此，徐妍一点都不介意。
反倒是赵铭，送完饭回来，表情忧郁。
“怎么了？不会是因为我吵架了吧？”
赵铭慌忙摆手，“不是，不是。是......”他说不出口。
“你是不是觉得，我已经知道你们的关系，所以苏晓雯应该出来和我一起吃个饭。但是她没有，你很失落？”
赵铭瘪着嘴，没回答，算是默认。
徐妍摇头失笑，“赵铭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会给苏晓雯很大的压力。她本来见了我就很紧张，然后我又知道了你们的关系，你觉得她有勇气出来见我吗？”
赵铭愣愣，很明显，他没想过这个问题。
徐妍叹息，“其实她在我面前畏手畏脚，我也挺别扭的。与其大家都不自在，这样不碰面挺好的。”
赵铭听了，心里不是个滋味。
一个是他最好的朋友，一个是他喜欢的女人，他很想她们能够相处得好，可事与愿违。
他知道问题出在苏晓雯的身上，但他强求不了，因为在徐妍没有原谅他之前，他见到徐妍也很紧张，那种从心底不敢去接触的念头根深蒂固，不是一时能够摆脱的。
即便是现在，他很多时候还是怕徐妍的。
“行啦，你就别有心理负担了。顺其自然吧，说不定哪天她就不怕我了呢。”徐妍笑着安慰。
她口上这么说，心里却清楚，她和苏晓雯的关系不可能因为赵铭而亲近。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很奇妙，有些人只见一面就会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而有些人就算见无数面，依然无话可说。
“唉，小苏呢？怎么没来吃饭？”杨长城从外面进来，一脸奇怪。
赵铭小声回，“她不舒服，在房间里休息。”
杨长城脸上顿时浮现担忧，“哎呦，那需要看医生吗？”
“不用，不用。”赵铭摇头。
“老杨，苏晓雯没事，你不用担心。”徐妍适时开口，“你这是忙完了吧？”
杨长城笑道：“对，都忙完了，就等你们吃过饭，我洗刷洗刷。”
徐妍一指赵铭身边的空位，“坐下一块吃吧。”
“那哪成啊！”杨长城拒绝，“我啊，到厨房吃点就行了。”
徐妍起身，坚持道：“去什么厨房，就在我们这吃，正好聊聊天。”
杨长城本就是个爽朗的性子，听徐妍这么一说，也没客气，就坐在赵铭身边。
餐厅里除了徐妍这一桌，钱熊自己占了一桌，剩下三桌坐满了人，数数一屋得有二十人。
“老杨，你这生意真不错。”徐妍看向热热闹闹的三桌人，笑着说。
杨长城也转头看过去，脸上笑意加深，“他们有一桌人，是我这里的老顾客了，每年都要来几趟。今天这焖排骨就是给他们做的。”说完，回头指着一汤盆的排骨说道：“小徐，小赵，赶紧尝尝，这也是我的拿手好菜，里面的酸菜可是我亲手腌的。”
“那我可得好好尝尝。”徐妍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夹了一块排骨放入口中。
老杨笑眯眯地看她吃完一根排骨，“怎么样？好吃吗？”
徐妍冲他竖了大拇指，“老杨，你这手艺窝在湾山有点浪费了。”
“哈哈哈......”被人夸赞手艺好，杨长城很高兴，不过转眼，他神色有些落寞，“我啊，没指望这手艺能够大富大贵，我就想守在这山脚下，等着每年的映山红开满山头......”他的目光似是看着徐妍，又似是透过徐妍看向她身后的虚空，有些发直。
徐妍浅笑，“我听陈嘉怡说过，每年清明前后，这边几个山头一片红。我想那景色肯定美极了。”
杨长城回神，点头，“陈队说的没错。他啊，今年清明就来过，和老徐......”他忽然住嘴，打着哈哈，“快吃快吃，一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徐妍没有继续吃，反而放下了筷子，“老杨，你说的老徐，我也认识，他是个很正直的记者，我们也算得上是朋友。”
杨长城叹了口气，起身去柜台拿了一瓶酒和三个杯子过来。他给徐妍和赵铭一人一个杯子。
赵铭慌忙摇头，“我......我不会喝酒。”
杨长城一愣，笑道，“不喝那就多吃菜。”说完，他看向徐妍，“小徐，你......”
徐妍举起杯子，“尚可浅尝。”
杨长城笑了，给徐妍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酒。
“正直有什么用？正直救不了命。”他说着一口闷了杯中酒。
徐妍想起15年前，徐波给她写的信里全是鼓励和安慰......心，颇有些沉重。
她端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
杨长城将自己的杯子重新倒满酒，叹息道：“老徐这个人......很固执。这些年，为了揭露那些不法事件，没少受伤。陈队和我都劝过他，可他就是不听。”
“老杨，你上次说徐波正在追一个陈年旧案，你知道是什么案子吗？”徐妍淡声问。
杨长城捏着酒杯的手一顿，他皱眉看着徐妍，“小徐，你问这个干什么？”
“好奇。”
简单的两个字，杨长城却听出徐妍的认真，他不由严肃起来，“小徐啊，你既然和陈队是朋友，那肯定知道，有些事不能好奇，会有危险的。”
“那你不好奇徐波是怎么死的吗？”徐妍目光沉静地看着杨长城神色僵硬。
气氛凝固了数秒，杨长城又一口喝光杯里酒，低头倒酒之际，他道：“陈队说过，徐波案是保密案件......”放下酒瓶时，他眼里的笑不达眼底，看向徐妍，“听小徐你的话音，好像知道徐波死亡的细节......你不会也是警察吧？”
身为心理医生，最会观人微表情，徐妍没有错过杨长城眼底不易察觉的警惕。
他在......担心她是警察？
徐妍不动声色地笑了，“我不是警察，我是一名医生。”
杨长城脸上霍然露出惊讶，“小徐原来是名医生，不知是什么医生？哪个医院的？”
“圣慈医院，心脏科。”
徐妍话一出，一直没参与聊天的赵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徐妍为何要骗老杨？
还有，他为何觉得徐妍和老杨之间的氛围不太对？
杨长城暗暗松了口气，脸上的笑也真挚了起来，“医生好啊，救死扶伤。”
“有些死亡，医生也是无能为力的，尤其是身边的亲人、朋友、爱人......他们的意外死亡，连给医生抢救的机会都没有。”徐妍目光紧紧盯着杨长城，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变化，“就比如徐波，死得让人措手不及......”
徐妍的话，猝不及防地刺中了杨长城内心深处最痛苦的伤疤，他紧紧抿着唇，视线停留在面前的酒杯上，脑海里全是女儿的惨死，还有妻子绝望自杀的画面......
哪怕时隔多年，那些场景依旧如此清晰，甚至连他当日的情感直到今日都没有变化分毫。
痛苦、绝望、悲伤、凄凉......
他独独没有愤怒，反而很“冷静”，冷静到所有人都以为他也会选择了结自己的生命......
五年过去了，他用“冷静”祭奠了妻子的亡魂......
再等几年，他就可以告慰女儿的在天之灵......
到那时，他便可以去和她们团聚了......
杨长城深深吸了口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再抬头看向徐妍，眼底已是一片平静。
“徐波出事之前，来我这里喝了一次酒......”杨长城眯起眼睛似是在回想，“他那天很高兴，还让我给他杀了一只鹅，我问他怎么那么高兴，他说好奇害死猫，让我别打听。”
杨长城突然说起徐波，徐妍是有些意外的，她还以为要多费些功夫才能套出点什么。
“然后呢？”杨长城停下来，徐妍有点着急，她总觉得徐波那么高兴，肯定是查到了什么。
杨长城酒量不错，他又喝光杯里酒，这都第四杯了，他竟是脸不红，眼神清明。
“然后，他就喝醉了。”
杨长城说完，拿起酒瓶想要再倒一杯，徐妍赶紧拦住，“老杨，别喝了，酒多伤身。”
杨长城看着她一怔，很快笑道：“没事，这点酒对于我来说，跟喝水一样。”说着，他再次倒满酒杯，“我啊，以前朋友多，酒场也多，所以就练了些酒量。后来家里出事，我算是戒酒了，今天要不是提起老徐，我也不会喝。”
徐妍闻言，也不好再劝。
杨长城苦笑一声，“我要是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见老徐，我怎么也得把他馋了很久的酒给他拿出来喝了......”后尾音，他说得有些颤，然后他使劲吸了口气，抬手擦了擦眼角，端起杯子仰头灌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也没抬头，带着鼻音说道：“那天，徐波喝醉后，我扶他去休息，听他咕哝了一句什么‘原来7月7是他的生日’，后面他就睡着了。”
徐妍脑袋好似遭受了一击重锤。
敲得她脑袋嗡嗡直响。
她眼前忽然模糊......
之前酷似她小时候的女孩再次出现，她怔怔地看着脸上有疤的中年男人站在她的面前，对她说：“叔叔带你去找爸爸妈妈好不好......”
画面一转，一个看不清面容的清瘦少年，隔着马路朝女孩呼喊：“晴晴，我会去看你的......7月7那天我还会给你带礼物......”
徐妍死死咬着唇，额角神经突突跳着，尖锐的疼。
“徐妍......”赵铭心头发慌，不明她突然怎么了。
徐妍倏地紧闭上眼，睫毛轻颤，足见她内心极不平静。
7月7是那小女孩的生日？
那少年是赵炳辉吗？
中年男人是谁？
他为什么带女孩找爸爸妈妈？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