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妍醒来已是第二天早上九点。
一直盯着她的陈嘉怡,在她睁眼的第一时间就表示了关心,“徐妍,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头疼不疼?嗓子怎样?”
徐妍茫然了一瞬,还是后脑勺和嗓子的痛感提醒了她,昨天晚上她经历了九死一生的危机。
对上陈嘉怡紧张的目光,她张了张嘴想要告诉他,自己还好。谁知嗓子火辣辣的疼,只挤出几个破了音的听不清的字。
“我给你倒杯水。”陈嘉怡说完,先将病床摇起来,让徐妍半躺着。然后才去倒水,他还贴心地放了根吸管在杯子里,直接送到徐妍的嘴边。
徐妍浑身酸痛,也不矫情,大大方方就着他的手连喝好几口。
温度适中的水一入喉,干涩的痛感稍稍减缓了一点。
“陈军......怎么样了?”她声音嘶哑,说的很慢。
“他还在昏睡,医生给他做了全面检查,没发现问题。”陈嘉怡说话间,目光落在徐妍青红交紫的脖子上,愧疚和后怕纷纷涌上心头。
接到辖区派出所的电话时,徐妍和陈军已经被送到了医院。碰巧他在圣慈医院排查女嫌疑人还没有走,便第一时间赶往急诊室。
光是听民警叙述现场情况,他都觉得心惊肉跳,更不要提,徐妍昏迷中被推出急诊室,他看到她颈上触目惊心的伤势......
他懊悔地当场甩了自己两个巴掌。
他后悔了,后悔死了听从徐妍的安排,他就应该在得知陈军精神出问题那一刻,押着他去治病。
那样的话,徐妍就不会遭受这一切......
“徐妍,对不起......”陈嘉怡垂着脑袋,声音发颤。
“陈嘉怡,你看着我。”徐妍岂会不知陈嘉怡在想什么。
陈嘉怡没有看她,反而转身,仰起脸,像是在平复某种情绪。
“陈军次人格成长了,是一个暴戾凶残的人格。”
陈嘉怡猛地转身,他泛红的眼圈满是震惊。
“陈嘉怡,你和陈军都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我为陈军治疗是存了私心的,我希望你和他都不要因为这件事心生愧疚。”
陈嘉怡用了一两分钟的时间才消化掉陈军人格成长这个消息,他痛苦地闭了闭眼,在睁开语气压抑道:“徐妍,你不用安慰我。陈军对你的伤害已经构成故意伤害罪,往深了说是谋杀未......”
“陈嘉怡!”徐妍再也听不下去,高喊一声,声带的震动引起喉咙一阵瘙痒,她没憋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
陈嘉怡慌忙拿起水杯,再次送到她的面前。
徐妍气愤地一把推开,“咳咳咳......我不喝脑子不好使的人递过来的水......咳咳咳......”
“徐妍......”陈嘉怡思绪很乱,但他还记得自己的身份,“我是警察,我不能因为陈军是我侄子......我就可以......包庇他......”
这个抉择,宛如在挖陈嘉怡的心,沉痛欲裂。
陈军是他从小带到大,不说是侄子,就说儿子都不为过。
如今他差点杀了徐妍,无论原因是什么,他都必须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徐妍咳到脸色涨红,才将嗓子那股痒劲给压下去。
她盯着陈嘉怡眉间的沉重,冷声道:“陈嘉怡,我相信你会说到做到,将陈军送上法庭。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作为受害者,只要我不追究,这件事就无法立案。还有,陈军精神出问题,我让你当做不知道,你以为我在和你开玩笑吗?”
“徐妍......”陈嘉怡心力交瘁地喊了一声。
“你根本就不懂,一个精神出问题的人,他们的精神压力有多大。一个成年人都无法承受的痛苦,你让陈军一个孩子去承受?你有想过后果吗?”徐妍的目光很尖锐。
陈嘉怡无法直视,逃避地看向地面。
“我不想再看到张茵茵的悲剧发生在陈军的身上。”徐妍的语气里有惋惜。
陈嘉怡缓缓抬头,他的眼神很纠结,也很无助,“徐妍,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法......不藏私......”
徐妍被陈嘉怡的固执给气到,瞬间升起一股无名火,“陈嘉怡,认识你的人,都知道你正直无私,秉公执法。你这好名声,不缺你亲手送侄子上法庭这一桩。”
陈嘉怡脸色立马涨红,急道:“徐妍,我不是在沽名钓誉,我是在维护法律的公平......”
“是,你是在维护法律的公平,可陈军他是无辜的,他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全部不知情。”徐妍话里带出丝丝火气,寸步不让,“你与其在这里纠结如何送侄子上法庭,不如回警队查‘骆驼’,查‘贾先生”,他们才是你要绳之以法的对象!”
陈嘉怡感觉心里有团火在烧,憋屈得很想大叫两声,最后只能用力抹了两把脸,艰难地说道:“徐妍......我......”
“陈嘉怡,我不是因为陈军是你的侄子,我才不去追究他的法律责任,换成其他人我依然会这么做。”徐妍看着陈嘉怡,沉痛地说道:“他被‘骆驼’选为实验对象,已经很不幸了......”
徐妍的话,陈嘉怡听得似懂非懂,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你......你说什么?什么实验对象?”
徐妍重重吐出一口郁气,顿了顿才道:“之前我们都以为童艺是被‘骆驼’的人‘杀死’的,但结果是秦虹‘杀了’童艺,我当时想着,这可能是人格之间的争斗。可陈军次人格的一句话,提醒了我。”
“什么话?”陈嘉怡紧张地绷紧身体。
“他说他是陈军肉体的主宰者。”
“主宰者?”陈嘉怡十分困惑。
徐妍眼神暗了暗,肃声道:“我怀疑‘骆驼’邪教在用正常人的精神世界做人格剥离实验。”
陈嘉怡虽然不清楚什么是“人格剥离实验”,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的认知,这绝对不是好事。
“你有没有听过,纽约洛克菲勒中心3·26自焚事件。”徐妍神色肃穆。
陈嘉怡眼神凌厉,“轮回教。”
“‘轮回教’就是利用精神控制,非法组织多次聚众闹事的方式对抗国家,更是在2001年3月26日,精神操控7人在洛克菲勒中心实施自焚......这件事轰动纽约,甚至为此发生了暴动......”
陈嘉怡绷着脸,腮帮子上有明显的齿痕。他缄默数秒,一脸凝重地问:“你的意思......‘骆驼’会像轮回教那样难以控制?”
“如果我们不做最坏的打算,那么什么样的结果都有可能。”
陈嘉怡脸色很难看,“‘骆驼’不像轮回教那样聚众闹事,也没有在社会上制造大规模的恐慌事件,若不是调查徐波的死和张茵茵刺杀郑西的原因,我都不知道还有‘骆驼’这个组织。”
“‘骆驼’的隐蔽性,更能说明他们所图的肯定是我们无法想象的东西。”徐妍一一分析道:“它们躲在暗处,对人类精神世界进行实验,然后通过操控这些实验对象,以个例形式实施犯罪行为。不说你们正在经办的这几起命案都有‘骆驼’的影子,就说陈军,如果昨天晚上我没有带他回家,他伤害的很有可能就是别人。”
董晓磊妈妈言语上的刺激,让陈军的次人格起了杀心。徐妍敢肯定,若不是她及时将陈军带走,按照董晓磊妈妈胡搅蛮缠的劲,陈军绝对会伤人。
陈嘉怡听得脊背发凉,脸色一点一点变得苍白,“所以,你为了拯救陈军......以身犯险?”
徐妍目光闪了闪,“我有那么傻吗?”
她不傻,她只是对“声临”盲目自信。她以为有“声临”在,就一切可控,谁曾想“声临”对陈军催眠一点用都没有,她差点死在陈军的手里,这个教训她记下了。
想到这里,她面色一沉,恼怒道:“陈军的两个次人格,我都处理好了,我还用催眠更改了他一点点的记忆。等他醒了,你就告诉他,我和他在家里瓦斯中毒,是邻居发现后及时送到了医院。”
“奥,还有.....”陈嘉怡刚要开口,徐妍没给他机会,“我刚才说了,“骆驼”是以个例形式实施犯罪行为,区别于其他邪教的聚众犯罪,他们更不容易暴露。所以,我建议你们查看近几年没有侦破的案件,看看是否有什么隐藏的联系是被你们警方忽略掉的。”
陈嘉怡被她转移的话题吸引了注意力,开始努力回想起来,“队里确实有几桩案子没有结,你这么一说,倒也是个希望。”
“陈嘉怡......”徐妍欲言又止。
陈嘉怡恍神,愣愣地看着她,“什么?”
徐妍抿了抿唇,犹豫着开口:“在我差点被陈军掐死的时候,我......听到了旋律......”
陈嘉怡错愕,然后拧起眉,“赵炳辉哼唱的那个旋律?”
“是。”
陈嘉怡脸上表情顿时愤懑又难堪,“这个赵炳辉......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一样......”
赵炳辉失踪快要三个月了,警方竟是连他的毛都没找到,这让他在徐妍的面前很羞愧。
“赵炳辉......他好像在保护我......”徐妍抖着声,终于还是说出她不愿承认的结论。
陈嘉怡愣住,眼神困惑,他没听懂徐妍的意思。
徐妍深吸一口气,“我的每一次危机......都是旋律救了我......”
陈嘉怡难以置信地立刻反驳,“徐妍,你一定是搞错了。赵炳辉他怎么可能是在保护你?如果他是在保护你,那为何他要杀了你的父母,让你活在痛苦中?”
徐妍告诉陈嘉怡这件事,是因为她心里的天平,在“旋律”又救她一命时,开始倾斜了,她想要掰正过来。
“徐妍,赵炳辉他就是个疯子,没有人知道一个疯子的想法。”像是为了提醒徐妍,陈嘉怡咬字很重,“那个旋律,很可能就是他搞的恶作剧。在被害人濒临死亡的绝望时刻,忽然获得生机。那种刺激感,就是他想要看到的。”
徐妍怔怔地看着陈嘉怡,脑海里浮现的是“陈军”因她的即将死亡而亢奋的笑......渐渐地,“陈军”的脸一点点发生改变,直至成为赵炳辉阴笑的样子......
徐妍不受控制地瑟缩一下,她赶紧闭上眼竭力驱赶脑海中的想象。
“徐妍......”陈嘉怡忧心忡忡地喊了一声。
徐妍渐渐镇定下来,她睁开眼,嗓音嘶哑得厉害,“你说得对,他就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