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烈这一躲,那价值十两银子的云纹澄泥砚便飞了出去。
沈烈还躬身一礼,赶忙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碎碎平安。”
啪的一声脆响,将门外肃立的侍卫,还有等待召见的几位大臣吓了一跳,而皇帝也愣住了。
然后便暴躁了起来。
“你,你还敢躲!”
这下子。
看着不太服气的沈烈,朱翊钧更加生气了,又抓起来一枚笔洗,跳着脚的大骂起来:“你给朕站好了!”
沈烈赶忙恭敬一礼,应了一声:“是。”
可当那笔洗砸了过来,沈烈仍旧是麻利的一个侧身,再次轻松躲了过去,而后君臣二人便陷入了一阵争吵。
“站好!”
“士可杀不可辱!”
随着沈烈将脖子一横,往前一伸,撒泼道:“来,臣不活了,请陛下斩下此头,臣绝无怨言。”
朱翊钧怒极,暴躁的提起了桌子上的玉尺,挽起袖子便冲了过来:“当朕真的不敢斩你!”
而沈烈撒腿就跑。
这一番纠缠,纷纷攘攘中,上书房门外,有几个新入宫的侍卫实在忍不住了,便要冲进来上书房帮忙。
却被侍卫长踹了一脚,低喝了几句:“站住!”
侍卫长是个明白人呀,看着那几个年轻的手下直瞪眼睛,到底是年轻人,懂不懂点人事儿?
这西苑里的老侍卫都明白,陛下不是真的要杀沈大人。
若不然。
那龙案上就有火枪,有刀,墙上还挂着弓弩宝剑呢,陛下要是真的动了怒,还会拿着一柄玉尺撵着沈大人到处跑么。
等到里面又折腾了片刻,侍卫长觉得差不多了,才将甲胄一整,匆匆忙忙低着几个御前侍卫冲了进去。
正打算把沈大人拦住。
“滚出去!”
果然。
万岁爷向着多管闲事的侍卫们,破口大骂了起来:“朕叫你们进来了么……滚!”
侍卫长早有准备,赶忙又低着头,带着人退了下去,眼睁睁看着皇上和沈大人折腾累了,跑不动了……
才停下了这番儿戏一般的君臣奏对。
跑累了。
沈烈便索性停了下来,呼哧呼哧的喘着气,弯着腰,按着膝盖,狗一样吐着舌头。
朱翊钧也累坏了,抓起了桌子上的茶水,便咕咚咕咚灌了下去,然后狠狠把手中的玉尺拍在了桌上。
啪的一声碎裂。
沈烈一脸的惋惜,白瞎了,多好的和田玉呀。
朱翊钧却又得意了起来,发出了几声冷笑:“沈爱卿……你这身子骨得练练了。”
沈烈又行礼,应了一声:“是。”
而片刻后。
消了气。
朱翊钧便一屁股坐在了龙椅上,幽幽的叹了口气:“你我君臣,何时闹的这般生分了?”
沈烈低头不语。
而账外的侍卫们早就木然了,心中一个劲的嘀咕着,就这还叫生分了,那要是皇上和沈大人不生分的时候又当如何。
那还能一起逛窑子么?
一阵沉默。
见沈烈低头不语,朱翊钧便自己找了个台阶下:“罢了……朕不与你这粗鄙之人计较,此番你去琉球平乱,自当谨慎小心。”
“是。”
沈烈也把气喘匀了,走过去,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奏折递了上去,然后便扶着腰一瘸一拐的走了。
终究是把那几个控制着财政大权的大印留下了。
而随着上书房重新安静了下来,朱翊钧神情似有些复杂,拿起了沈烈的奏折看了看。
这是一份《请设巡检指挥使司》。
是离京前上的最后一道奏折。
这奏折里。
沈烈的意思是要把地方巡检司从知县,知府手里也夺过来,然后单独成立了一个巡检司系统。
这个新成立的系统是干嘛的呐,是用来取代地方兵备道。
可兵备道又是个什么衙门?
正六品。
在大明数量繁多,乱七八糟,职能重叠并且互相倾轧的衙门里,这兵备道又是一个文官为了抢夺兵权,所搞出来的怪胎。
全称整饬兵备道。
原本这个衙门,就是朝廷在边疆,以及各省要冲地区设置的整饬兵备的按察司分道,属于言官系统。
在大明开国之初,通常由按察司的副使或佥事充任,主要负责分理辖区军务,监督地方军队,监督地方兵马、钱粮使用等等。
原本只有监察的功能。
还挺好。
可从英宗朝之后,这个衙门的权力却越来越大,从监督变成了管理,最后变成了总揽一切地方军务。
不管是地方卫所兵马、还是钱粮和屯田,巡视防御……
都想管!
如今到了万历十二年,这个莫名其妙的衙门权力有多大呢,一个正六品兵备道,手中的权力比一个省的总兵还大!
这么一个六品文官,因为手里握着粮食军饷,还有御史台做靠山,他就敢指着一省总兵的鼻子骂街。
而总兵还得冲着他赔笑。
这让地方上的将领怎么想。
怎么看?
还怎么打仗?
更甚至于。
这个原本是言官体系的衙门,甚至还把文教、兴修水利、修筑城墙、管理盐政马政驿传等大权通通都抓在手里。
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鬼知道。
这在如今清流治国,御史权力无人可治的大明,这画风,让沈烈想到了后世的南韩那一套失控的检察官体系。
南韩那一套检察官治国就是跟大明学的,权力大的没边了,甚至于,还原汁原味的保存了下去。
江湖人称小东林。
而沈烈想要成立的这个巡检指挥使司,就是为了把这个什么都想管,什么都能管的兵备道废掉。
“嗯……”
将沈烈的奏折搁在一旁,朱翊钧批了一个准字,便又看向了那御案上摆着的几枚大印。
似不动声色。
挥了挥衣袖。
十九岁的万历皇帝故作漫不经心,而后便低喝道:“来人呐……把这些印章都送回去。”
入夜。
沈府。
分别在即。
夫妻二人在内宅里对坐闲聊,把酒言欢,离愁别绪浮上了心头,还带着几分异样的谨慎。
给沈烈倒了一杯酒,张静修赞道:“此事夫君做的极好。”
那通州谷物所,通州票号都是如今帝党最核心的产业,也是支持新政大业最大的依仗。
交出去,皇帝收不收是一回事,而你作为帝党干将,有没有这个态度又是另一回事。
“嗯。”
沈烈点点头,轻声道:“夜了,早些睡吧。”
淡淡的忧愁中,夫妻二人在床榻上相拥,而张静修侧着身,看着熟睡中的夫婿,脑海中不由得思绪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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