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蔚本来打算着,他先前与慕莞齐那番剖心之言,她若答应自然最好,她若不答应,却到底抵不过女儿家脸皮薄,便也不好再过多为难于他。
可眼前的女子气势凌厉,即使身在病榻之中,依然通身威严不可直视:
“乌桓五王子,是兵力最弱的一队。你若然实在不敌便也罢了,可你竟连兵都未出,就这么眼睁睁让他们在眼皮子底下逃了?”
陈蔚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他下意识想解释,可慕莞齐目光灼灼,盯着他:
“其他的你不必多说,我只问你——是与不是?”
陈蔚慢吞吞低下了头:“是。”
“好。”慕莞齐语速很快,隐隐透着分恨铁不成钢的恼怒,她看向凌舒止:
“您是主将,属下不敢僭越,却也不得不惩治这等不战而逃之风。依照军规,陈蔚该如何处置?”
凌舒止思忖片刻,道:“军棍十丈,官降一级。刷军厕五日。”
“那就这样。”
慕莞齐冷冷的,吩咐下去:“陈蔚不战而屈人之兵,自己去领十军棍,即日起官降一级,刷军厕五日。”
许是她的处罚实在过于雷厉风行,在场诸人都愣了愣,就连陈蔚也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慕副将....”
有几个跟着一起进来的小兵,帮着陈蔚求情:
“幕副将,陈佐领这些时日待您关怀备至,嘘寒问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这是两码事。”
慕莞齐不欲再与他们多说,躺回床上,被子蒙住头,发出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出去,我要休息了。”
陈蔚再不甘,再不愿,终于还是只得咬着牙退下。
几个小士兵期期艾艾,也跟着一同出去了。
凌舒止犹豫片刻,却停下了脚步。
他的声音沉稳而轻缓:“虽陈蔚领兵不当,但我们这次也重创了乌桓,因此你昏迷的这几日,莫勒桑派了使者来与我们谈判。”
“但不管是谈判,还是再战,都得再耗费一些时日。北疆苦寒,陛下派了人护送粮草和御寒衣物过来,想必三五日就能到。”
凌舒止徐徐说着,忽然,他微微的停顿了一下,继而再次开口:
“护送粮草之人,是陆渝。”
“当真?”
慕莞齐蓦然掀开蒙在脸上的被褥,神色间有着几分别样的欣喜。
凌舒止微微一愣,对上她喜悦的神色,他竟一时失了语,原先组织好的语言霎时散落成晦涩的词句,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垂了垂眸,说:“当真,陆渝会亲自过来。”
他的声音很慢,慢得几乎失了温度,虽然他说话一贯都没什么温度,但这一次却又和从前似乎有些不一样。
“太好了!”
慕莞齐是肉眼可见的高兴:“这里的鬼天气,受了这么久的冻,总算有人送御寒的物件过来了。也算陆渝总算做了件好事儿。”
她的神色坦荡,语气磊落,听见陆渝要护送御寒衣物过来,心中亦是真心欣喜。
不过这番欣喜,皆只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御寒衣物,而非为了陆渝。
凌舒止定定的看了慕莞齐许久,直把她看得疑惑起来:“怎么?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什么。”凌舒止的语气忽然就变得轻快许多,再一开口,竟是与慕莞齐一般的坦荡:
“陆渝亦是武将,他运送粮草过来之后,大概率会与我们随同作战,待事毕后再一同回京。”
“随便,若说行军打仗,有他没他都一样。”
慕莞齐浅浅应了一声,又准备钻回被子里躺着。
凌舒止本欲转身离去,却不知怎的,他鬼使神差转过头,冷不丁就冒出一句:
“你能替我解毒么?”
被褥之下静默了半晌,忽的,慕莞齐一下子掀开被褥,神色间有着惊诧与不可置信:
“为何突然想解毒了?”
“这是什么话。”
凌舒止笑了:“我一直都想解毒,只是....”
他抿了抿唇,说:“只是,如今解毒所用的法子不一样罢了。”
慕莞齐未做他想,点点头:“不过你这毒委实难解,其实....若你不是极度不愿的话,我是建议你直接找下毒人为你解毒的。”
她的语气真挚,看着他,字里行间是真切的担忧。
凌舒止有片刻的出神,良久,他却还是轻轻说了一句:
“我,极度不愿。”
细细密密的雪,伴着满天日色天光,如山间精灵般洒落在人的身上肩上,泛起阵阵涟漪,盈白如雪,赤忱一片。
“好。”慕莞齐虽不知他为何突然有此转变,却还是答应道:
“但我先说清楚,此毒我并无十全的把握,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你要早做别的打算。”
“有几成把握?”
“两成。”
许是凌舒止脸上的苦笑之色让她无法忽视,慕莞齐说完之后,亦是浅浅低下头,叹了口气:
“其实原本只有一成的胜算,至于另外一成,是我拼尽全力,用尽毕生所学,或许堪堪能为你额外加上的。”
雪又下起来了,这次下的是冰珠子,砸在地上是一个个的雪坑,屋外冷寒异常,屋里静默无声。
“两成,够了。”凌舒止缓缓的,给了慕莞齐一个宽慰的眼神:
“哪里有十全十美呢,即使是两成胜算,也...足够我搏一搏了。”
凌舒止语气微有怅然,慕莞齐欲言又止,还是说:“解毒之法我会仔细寻觅,你且放宽心。”
她扫视周围一圈,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为什么我们俩换了营帐?”
凌舒止静静的看着她:“你不想换?”
“也谈不上想不想的。”慕莞齐说:“只是有些意外,我们俩换了屋子,为什么被褥却没换?难道你睡我的被褥吗?你不嫌我脏吗?”
慕莞齐似是恢复了些许气力,一连串的发问,凌舒止不由得好笑:“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脏?”
“经常。”慕莞齐偷偷翻了个白眼,心下又想起当初他连床都不许她坐的小气模样。
凌舒止只是温和的笑:“嗯,不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