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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嘉树至今依然记得那天晚上,月亮好大,圆圆得像银盘挂在空中,一个浮在了水中。
溪边石头上有青蛙在“咕咕嘎嘎”的叫唤,萤火虫在草地里飞舞着,闪烁着点点荧光。
宁嘉树脱了鞋子把脚丫伸进了溪水中,凉沁沁的溪水舔过小脚丫,给划破I小脚带来一丝舒适的凉意。
从安家的小院子走出来,他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一边走一边用手掌抹眼泪,一边又恨自己哭得像个傻子。
走着走着,他走不动了,在溪水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月光下的小溪波光粼粼,像一条银色的绸带闪耀在山间。
山风吹过,带着凉意。
山间很安静,能听到有流水的声音,有虫鸣,甚至有野兽的脚步声。
宁嘉树眼泪汪汪地坐在石头上,他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
出了村口就是乡间公路,黑漆漆的没有路灯,没有一点光影。
白天苍翠欲滴的群山在黑暗中像一只只庞大的怪物,正张着巨大的口,把整个村子都衔了进去。
吴阿姨不喜欢他,他会给他们家带来霉运。
安叔舍不得他走,在跟吴阿姨吵架。
安叔把吃饭的时候把肉丝拨到了他的碗里,妹妹没有肉吃,瘪着嘴唇,大眼睛里含着委屈的泪光。
他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小孩,妈妈不喜欢他,把他送到了安叔家里。
安叔喜欢他,却要被人告状。
他不知道大人的事情,却知道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山里,人们提起他们家都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
山里起雾了,雾气渐渐浓了,遮住了远处群山的影子,眼前的景物变得模糊不清,他揉了揉眼睛看不清楚,困意渐渐席卷而来,他干脆就倒在了石头上,潮湿滑腻的石头硌着他小小的身体,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模模糊糊之间,他听到了隐隐约约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小五……”
“嘉树哥哥……”
“小五……”
“嘉树哥哥……”
煤气灯的光影从浓雾中穿透而来,宁嘉树的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
……
等到第二天宁嘉树醒来的时候,又是一室的阳光灿烂。
安叔已经去上班,吴阿姨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他洗漱过之后进屋,发现桌上有一碗温热的白米稀饭,不仅有平时吃的咸菜,还有一枚煮好的咸鸭蛋。
安歌托着腮在一旁的小竹椅上看着他,大眼睛眨巴眨巴的闪着光。
宁嘉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小黄毛,你早上吃过饭了没有……”
安歌点了点头,指了指那一碗粥和咸鸭蛋,“这是留给你吃的,我爸说,你昨天走了路,太累了。”
宁嘉树低了头暗自红了脸,他装了一碗稀饭,又把那咸鸭蛋敲开,红黄油亮的蛋黄圆溜溜的汪着红油,看得人垂涎欲滴。
安歌“咕噜”咽了一声口水,小脸却涨红了。
宁嘉树又拿了一只小碗,把蛋黄挖了出来,放进了小碗里推给了安歌:“你吃蛋黄,我吃蛋白。”
安歌的黑亮亮的眼睛看着那碗里的蛋黄,却摇了摇头:“爸爸说给你吃的。”
宁嘉树眼睛一热,却绷着小脸不耐烦地说:“我不喜欢吃蛋黄,只喜欢吃蛋白。”
安歌:“嘉树哥哥你是不是笨啊,咸鸭蛋当然是蛋黄好吃,我们过年的时候还吃过两个蛋黄的呢……”
宁嘉树拽拽了她那头小黄毛头发:“你才是笨呢,我就不爱吃蛋黄,怎么了?你不服气啊?你赶快吃了吧,我肚子饿死了。”
安歌这才拿着小勺挖着蛋黄,一点一点地抿进了嘴里,宁嘉树怕她吃咸了,又给她装了一小碗白米稀饭,看着她一口稀饭一口蛋黄,吃的津津有味。
从此之后,宁嘉树真的把安歌当作他的妹妹,走到哪儿都带着哪儿。
去爬树带着,在树下等他。
去抓鱼带着,在岸边拿着鱼篓帮他装鱼,
就连和村里的小孩打架都要护着她。
一整个暑假下来,宁嘉树长高了,结实了,最后回到城里的时候,依依不舍,不肯回去,到了家里也不肯放他的安叔回去,直到安庆葆拍着胸脯保证以后每年暑假都来接他。
……
后来果然每一年暑假,安庆葆都会把宁嘉树接到山里住上一阵儿,依旧是带着他爬树游泳摸鱼抓虾,晚上空闲的时候就躺在竹床上给他和安歌讲故事。
讲以前他们打仗时候的故事,讲小时候听过的鬼故事,每次讲到吓人的地方,安歌都被吓得鬼喊鬼叫,宁嘉树则是越是害怕越是睁大了眼睛要听,还拉着安歌说有他保护,没什么可怕的。
安庆葆说宁嘉树以后肯定能当一个好兵,因为他的个性很像老首长,每到危难的时候都会自己冲上前,就算是当了官也还是这样。
每年暑假的时候,宁嘉树就盼着到山里住,他带着自己平时里攒下的小礼物送给安歌,有时候是一副好看的头绳,有时候是几本新出的小人书,有时候新奇的文具,带着水果香味的橡皮,三角形的铅笔……
安歌见到他也都很开心,蹦蹦跳跳地带着他去看院子里新种的指甲花,隔壁老奶奶家里刚刚出生的小狗。
只是她长得越来越秀气了,小脸莹白粉嫩,像那池塘里盛开的荷花,黑亮清澈的眼睛像就像小溪,波光粼粼,那一头细软的黄毛渐渐变得乌黑铮亮,在夏日的阳光下,闪着微光。
那时候阳光正好,空气清新,青山环绕的小村庄像一副放在画框里的水彩画,童年的时光温馨柔软,他们都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
直到传来了宁重远官复原职的消息。
宁家人重新搬回了家属大院的那幢小别墅里,家里人来人往,看望慰问父亲的人络绎不绝,哪怕是当年恶狠狠地咒骂他们是狗崽子的大人们此时都带着殷勤的笑脸,无限谦卑地到宁家致以问候。
宁嘉树十来岁,每天被家里来来往往的大人们吵得无以附加,经常想暴躁地想撕下他们的面具,让他们滚蛋,却被告知要有礼貌。
他经常板着一张脸对这些看着他微笑的大人们嗤之以鼻,却听到父母在感叹,“这孩子这会儿到了青春叛逆期,让人烦心呢。”
“叛逆期……”宁嘉树哼道,明明是你们大人们虚伪。
他从心底里厌恶那些虚伪的大人们,更加觉得安叔叔的好,却不想无意中一个发现颠覆了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