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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立新陪同着七、八个干部模样的人从里面出来,众星捧月簇拥着中间的一位年轻男子说笑着。
“嘉树,这一顿不算,找机会再给你接风。”
“嘉树,这次你从基层回来,可得好好在机关学校休整,要养好了身体。”
“嘉树,替我们向宁副司令员问好。”
“好,好,我都记着呢。”宁嘉树单手抄在裤兜,军帽夹在手肘中,嘴角弯成了淡然的笑容,一派悠闲慵懒的模样。
跟着这群人身后的指导员杨立新,平日里的那张扑克牌脸,现在恨不得笑开了花。
舞蹈队的女孩子们一看是宁嘉树,一个个兴奋地围拢过去,惊讶地行着注目礼。
那个被行注目礼的人似乎有所擦觉,黝黑的星眸一转,饶有兴趣地扫视着这几个花痴般的傻傻的小姑娘。
“老杨,这都是你的兵?”他懒洋洋地问道,眼神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是啊,是啊,她们都不懂事。”杨立新连连应道,疾步上前走到队员面前,板下脸压低了声音,“李菁,周婷婷,谢玉红,你们这几个怎么还不上车?”
“是,杨指导员,我们刚刚吃完饭,正准备上车呢。”李菁连忙说,偷偷地瞄了宁嘉树几眼,微微涨红了脸。
“快去,快去。”杨立新冲她们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恨不得让她们赶紧从眼前消失,他不想让那些未成年的下属看到自己对着一个不如自己级别高的年轻人,卑躬屈膝的模样。
杨立新又看到躲在李菁身后的安歌,指着她,“还有你,安歌,别磨蹭了。”
“是。”安歌小声答应着,心里忍不住骂着杨立新愚蠢,表面上却是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悄悄地躲在了李菁的后面,只等着人不知鬼不觉地溜走。
“安歌?”宁嘉树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两个字。眼看着那个婷婷的背影溜到食堂门口,他大声叫道:“安歌,等一等。”
那一声呼唤,夹着着惊讶,激动和喜悦,惊呆了所有人的脸。
安歌愣在了原地,背影僵硬得动弹不得。
宁嘉树一个健步冲了上去,一把拉住了安歌的胳膊,用犀利的眼神迅速地打量她之后,立刻换了一副表情,扬眉微笑地道,“你怎么看到我都不理不睬,一句招呼都不打就准备跑了?连一声嘉树哥哥也不叫了?”
安歌半张着嘴唇,说不出话,脑子有片刻的空白。
宁嘉树?这是宁嘉树跟她说的话吗?
亲切,温和,甚至深情款款,好像真的是她的“嘉树哥哥。”
她微微眯起眼继续打量着眼前的年轻男子,想要看穿他的真实意图。
他的脸颊离她很近,呼吸淡淡地拂过她的鼻尖,黝黑的眸子几乎要看进了她的眼睛里。
而且,他的眼睛里有着安歌看不懂的光彩,熠熠闪烁,惊讶和喜悦的情绪在眼波中蔓延,安歌甚至有一点点相信,宁嘉树此时此刻是真的很高兴。
但是,这个念头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她就回想起当年和宁嘉树的那次见面。
应该也是在这个会场,十七岁的安歌见到了“英雄模范宁嘉树”,自以为是的认为对方记得她这个救命恩人的女儿,儿童时期的玩伴,一路上欢天喜地地跑过去,亲亲热热地叫着“嘉树哥哥”,却硬生生被对方一句:“你谁啊你。”拒之于千里之外。
安歌傻了,没有想到对方是这样的态度。
宁嘉树漠然地从她身边走过,眼角都没有扫过她一眼。
她不死心,继续追了过去,“嘉树哥哥,你不记得了吗?我是安歌啊。”
上小学时候的暑假,宁嘉树会跟着苏荷阿姨到农场玩,宁嘉树从水塘里捉了青蛙吓唬她,直到安歌哭着求饶,一叠声地叫他“嘉树哥哥”,把自己藏了好久的山芋干拿出来分给他吃,才算罢休。
小时候的宁嘉树是喜欢听自己叫他嘉树哥哥的啊,还曾经拽着她的小辫子,让她一连叫过十几声“嘉树哥哥。”
“嘉树哥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女孩子眼睛里蒙着雾气,可怜巴巴地问着。
宁嘉树抱着手臂上上下下打量着她,摇了摇头,又嬉皮笑脸地转脸问着身边的同伴,“欸,你们说我怎么到哪儿都有人追着认妹妹?我怎么不知道啊。”
旁边年轻人一阵哄笑。
“怕不是你的情妹妹吧?”
“宁嘉树,你看人家小妹妹都要哭了……”
其中一个人最恶劣的,一边怪声怪气地学着安歌的声音,娇声叫道:“嘉树哥哥,你不要欺负人家呢……”一边歪着身子软绵绵地向宁嘉树的怀里靠了过去。
宁嘉树一巴掌拍了开他,“滚一边去,少跟老子套近乎。”
周围的又是一片哄笑声。
宁嘉树也跟着笑,笑完了之后才俯下身子看着她,无比认真的说,“我告诉你,我没有妹妹,我们家我最小,你认错人了。”
说完了招呼着这一帮人前呼后拥地走了,留下的众人看着安歌的目光更多了几分玩味与鄙夷。
“我没认错人,那就是我的嘉树哥哥。”安歌倔强地向其他的人说,没有在意别人的目光,她的眼里只有宁嘉树,却连宁嘉树眼中的那一缕厌恶都没看清楚。
后来,每一次回想起那时的场景,安歌都会感到心里抽搐般的疼痛,当年的她是有多么愚钝,多么厚脸皮才会不觉得那是一种羞辱。
用著名作家的话说,那个时候的她,已经低到了尘埃中。
可眼下,周围的人看着她的目光,如芒刺背,更有玩味。
“对不起,我没有哥哥。”安歌调开了视线,看着脚尖,装作不认识谁不会,这一招也不是那么难学。
“怎么?居然连我都认不出来了?你这小脑袋想着什么?”宁嘉树不以为意,微微俯下身子,盯着安歌的眼睛,“你再看看清楚。”
安歌索性偏转了脑袋。
宁嘉树直起身,他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杨立新迟疑着,上前打圆场:“原来宁排长和我们小安是熟人啊。”
宁嘉树没怎么看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眼神没有离开安歌的脸。
一个居高临下的俯视,却没有一点点骄傲,另一个冷漠得波澜不兴,毫不在意。
安歌想,原来当年的你,不是不知道,不是不记得,更不是没有认出自己,而是根本就不想“认出。”
现在这种尴尬的滋味是不是很好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