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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钱草,地榆,方冬子……方冬子又是个什么东西!?这帮大夫在写医书前就不能先写个草药字典吗!”
郦黎翻着一卷古籍,抓狂地挠了挠头发。
旁边的霍琮捧着一碗刚熬好的苦药,同样是一脸生无可恋。
邵钱给他请的名医已经和郦黎展开了几轮会诊,其中一半是江湖骗子,被郦黎直接刷了下去;剩下的一半则来自不同流派:有自学成才的,有祖上世代行医的,还有半道得了个偏方,一辈子只会治一种病的。
这帮人学的都不一样,杂乱无章,手上奉为圭臬的医书更是不知道是来自哪个年代,同一种草药在不同书里能叫上三四种不同名称,还有药性、用量、配方也完全不同……
而这些都需要郦黎来研究,并且做出最终决定。
尽管时间紧迫,郦黎暂定的还是保守治疗为主,手术治疗为辅的方针。
如果不到万一,他不会给霍琮开刀。
在古代动手术的风险太大了,郦黎已经做好了如果真的救不回霍琮,就先把樊王收拾皇位交接完就去陪他的准备。
但要是霍琮真的死在他的手术台上……
郦黎怀疑,自己的心理状态很可能撑不到那一天。
但他没有把这些忧虑告诉霍琮。
“Lily……”
身后传来霍琮沙哑虚弱的声音,郦黎头也不回道:“不许卖惨,不许撒娇,喝。”
霍琮:“…………”
“实在喝不完,我可以一口一口喂你。”
霍琮试图垂死挣扎:“这已经是今天第四碗了,再喝的话,我晚饭都吃不下去了。”
“那就晚点再吃。”郦黎端起一盘蜜饯,笑眯眯地推到他面前,“喝完药就吃点甜的,心情会好一点。”
霍琮纠结良久,还是捏着鼻子喝完了药。
他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等着口腔中那阵子令人眩晕的苦涩味道散去,但脑袋并没有休息,还在思考着这段时间青州和大景境内的战局。
青州这边,北海已经被郦黎收拾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被他带兵上门打过一圈招呼,还安排了亲信领兵驻扎在几个要地,基本也翻不起什么大风浪来;
眼线传来情报,说樊王主力于昨日开拔向京城进发,但速度比想象中要慢,估计是吸取了通王的教训,担心他们会在行军途中设下埋伏采取疲军之策。
霍琮不是没考虑过,但同样的策略用上第二次,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樊王的实力也远比通王要强得多,无论从粮草供给还是兵将人数,都要远远胜过当年的通王。
季默那边还没传来匈奴的最新动向,是先斩断樊王的后路,还是北上驻扎以防万一?还是说选择第三条路,夺回兖州?
一条条路线和山川地形图纵横交错,霍琮不断推演着双方兵力的拉锯,还有各种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最终,箭头指向了——
霍琮猛地睁开眼睛,有些
茫然地看向推着他胳膊的郦黎,郦黎正紧皱着眉头盯着他,嘴巴一张一合,但却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似乎是发现了什么,郦黎停顿了一下,放慢了口型问道:
“我在跟你说话,能听到吗?”
霍琮沉默片刻,轻轻摇了一下头。
郦黎紧紧攥住了他的手,下意识想要说些什么,又突然反应过来,霍琮现在已经听不到了。
“不要担心,”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不要担心……我会治好你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把自己的耳膜都震得嗡嗡直响。
但霍琮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笑了一下,低头吻了吻郦黎发颤的指节,然后很自然地松开,拍了拍郦黎的胳膊,示意他可以回去继续看书了。
郦黎勉强回应了一个笑容。
他脚步沉重地走回座位,在位置上坐立不安了一会儿,不知从那里找来了一个铃铛,用红绳穿着,系在了霍琮的左手腕上。
“有事,就用它叫我。”他用口型说道。
霍琮点了点头。
郦黎正准备转身回去继续看书,就听到身后传来“叮咚”的一声脆响,他立刻转身,紧张问道:“是又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霍琮说,郦黎这才想起来他只是听不到,并不是哑巴了,“只是想看看你会不会回头。”
郦黎:“……别闹。”
他无奈转身,结果又听到身后传来“叮咚”的清脆声响,这回还是两下。
郦黎:“…………”
再有多少伤感情绪,被霍琮这么一折腾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郦黎干脆把书都搬到了霍琮的床榻边上,自己拿了个软垫垫在腰后,低头翻阅起来。
霍琮也没有再继续摇铃铛,他抚摸着手腕上的红绳,视线落在郦黎清瘦的背影上,无声而满足地笑了笑。
第二日傍晚,郦黎满怀期待地看着霍琮喝下自己配制的新药,尽管知道药效不可能有这么快,但还是问道:“感觉怎么样?”
霍琮回味了一下,犹豫着说道:“……还好?但味道倒是比之前的好多了,感觉没那么苦了。”
“不可能啊,我这里面放的可是黄连!”
郦黎刚说完,就面色一僵:“你的味觉是不是也在衰减?”
霍琮由衷道:“这个可以有。”
“有个屁!”郦黎恨不得锤他一顿,“为了不吃药连味觉都不想要了,姓霍的你要死啊!”
但霍琮目前刚刚失去听力,还做不到凭借口型就能完全判断出一句话的意思,因此从他的视角,只能看到郦黎表情愤怒,嘴巴拼命开合朝他说些什么——大概率是在骂人吧。
作为被骂的对象,霍琮的世界一片清净,表示接受良好。
没多久郦黎就骂累了,当然,主要还是因为对着一个聋子骂街实在没啥意思。
他丧气地一屁股坐在床边,垂着头盯着地面发呆,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
灰心丧气的意味。
一只大手从身后搂住了他的腰,郦黎闭上眼睛,将后背靠在霍琮温热的胸膛上——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霍琮瘦了许多,但隔着胸膛传递而来的心跳频率,依旧平稳、有力而坚定。
感受着那稳定的心跳,郦黎的心情也随之慢慢平复。
他放松身体,仰头靠在霍琮的一侧肩膀上,看着带着几分病气的男人披散着长发,垂眸温柔望向自己的模样,忽然伸出双手,泄愤似的用力揉搓了一通霍琮的脸颊。
“我怎么就碰上你这个冤家了呢!”他愤愤地嚷嚷道,“还告白!告你妹!还不如当兄弟呢,存心叫我守活寡……”
隐隐的震动声从耳膜处传来,这么近的距离,霍琮隐约听到了一些声音,也从口型中大概明白了郦黎的意思。
他任由郦黎把自己的脸颊揉到通红,等郦黎发泄完、气喘吁吁地躺在他怀里装咸鱼时,才安抚地捏了捏怀中人的右手。
“对不起,”他说,“我太自私了。”
郦黎哼了一声,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怪霍琮自私?他自己都承认了,而且那时候久别重逢,谁能想到未来不久就会再经历一次生离死别;就算知道了……
郦黎绝望地发现,就算那时知道了,自己大概也不会后悔。
“如果按照现在的速度,我的五感大概会在一星期后全部丧失,”霍琮见他不说话,又冷静地做出判断,“但军队不可能一直驻扎在这里,去兖州还是去京城,由你来决定。”
“我?可我又不会领兵打仗……”
“那也比到时候是个废人的我强,放心,下面的人都会听你的。”
郦黎一瞬间心里堵得难受,他很想大声质问霍琮什么叫废人,可又明白霍琮说的是事实——五感尽失,连生活自理都做不到,怎么可能作为三军统帅领兵出征?
“那、那你现在就得教我,”郦黎紧张道,“这可是十几万人命,我万一走错一步,他们就都要跟着我这个主帅丧命了!”
“不要害怕,”霍琮看出了他神色中的仓皇,伸手覆在郦黎的额头上,“我从前已经教了你很多,足够用了。你只需要冷静下来思考利弊,从那些谋士的献策中选择对我们来说利益最大化的那一条,就可以了。”
说起谋士,郦黎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为什么把解望派出去了?这种时候比起我,他在军中坐镇指挥不是更好吗?”
霍琮默然片刻,说:“他在京城,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郦黎不解:“什么作用?”
霍琮的视线越过他,望向帐外缀满枝头的雪白梅花,但无论郦黎如何追问,他都不再回答。
“可怜梅花各心事,南枝向暖北枝寒。”
乌斯站在宫中一树盛放的梅树下,望着那在日光照耀下近乎刺目的无暇雪白,仿若自言自语一般地念道。
随即他转身面向来人,语气无波无澜地问道:“陆尚书找我何事?”
陆舫审视地看着这位陛下的同胞兄弟,面上仍是带着笑,双手插袖,客客气气道:“舫确有一事相求,不知殿下可否答应。”
乌斯用嘲讽的语气说:“我可不是什么‘殿下’。”
“殿下说笑了,”陆舫说道,“以殿下对陛下的心意之深厚,将来封王自然不在话下。”
“我可不要当你们中原的王,”乌斯冷笑一声,“从通王,到樊王,再到接下来的什么西北王西南王,你自己看看,哪一个能有好下场?”
陆舫摇摇头:“殿下不必如此情绪激烈,我们并不是敌人。我知道您想要回草原,但樊王背信弃义,不仅不遵守承诺,还派刺客伏击你。如今你手上没兵没将,就连黄龙教也已经分崩离析,能依靠的,唯有朝廷的援助了。”
“……这是郦黎的意思?”
“不,是霍大人的意思,”陆舫狡黠一笑,“‘那位’让我转告你,如果答应了,等到大景安定后,他愿意随你去一趟草原。”
乌斯的喉结瞬间滚动了一下,他显得有些焦躁,或者说,是紧张,“姓霍的想让我做什么?”
陆舫拍拍手,跟在他身后的小黄门深深弓着腰,快步上前,将东西递到了乌斯的眼皮子底下。
那是——
一件龙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