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心魔?”
经历过几番折磨,朱老板这会儿明显已经有些六神无主了。
他用袖子擦着脖颈上滚滚流淌的热汗,强撑着哈哈笑道:“我能有什么心魔?教主莫要说笑才是。”
乌斯却像是没听到似的,完全不理会他的打哈哈,像个木偶似的,用平板无波的声音道:“此神器,能将你心中最恐惧的事物照印出来,你若不信,那就上前来看看。”
朱老板彻底放下心来。
不就是看个水盆吗?这可比李臻方才那套大阵仗简单多了。
他重新挂起熟稔的客套笑容,随意地低头一看,却在刹那间目眦欲裂,脸色铁青地大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险些把沉重的青铜水盆都给打翻。
“他看到什么了?”
“这盆里当真有心魔吗?长什么模样?”
围观的人群见到朱老板这么大的反应,都开始议论纷纷。
站着的百姓多是幸灾乐祸的,还有人在大声叫好,那些坐着的宾客有的眉头紧锁,有的则不屑一顾,但无一例外,他们的表现都被暗中的锦衣卫记录了下来。
“你说,他究竟看到了什么?”
郦黎也挺好奇的。
他问霍琮,但霍琮也不清楚。
倒是邵钱趁着人群不注意偷偷摸过来,在身后低声告诉郦黎,这个朱老板靠的是给人放高利.贷起家,后面看到同行被走投无路的赌徒当街砍死,这才吓得金盆洗手不干了,改成开当铺和酒楼。
如今城中最大的那家当铺就是他开的,因此这一次,邵钱才会主动邀请他来观看比试。
“朕让你建立白鸽商会,难不成,里面都是这样的人物?”
郦黎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虽没露出什么怒容,但初显棱角的年轻面孔已经显现出了帝王的威仪,“邵钱,你还记得,朕当初是怎么叮嘱你的吗?”
邵钱紧抿着唇,低垂着头站在郦黎身后:“记得。”
“您说,要选择那些有社会责任感的生意人,加入到白鸽商会之中。”
“背得倒是一字不差,”郦黎转了转久坐微微酸痛的脖颈,轻描淡写道,“朕还以为你全忘了呢。”
邵钱立马跪在了地上。
“陛下,臣知错了!”
“朕从奉玉那儿听说了你的遭遇,知道你是穷怕了,上有老下有小,在这世道普通人想养活一家人,也确实不容易,”郦黎垂眸注视着他,“但邵钱,你现在可不是普通人了,你是白鸽商会的会长,是朕向四海生意人传达消息的耳目口舌,更是天下商人的表率。”
“士农工商,在朕看来不分先后,但你若是立身不正,那我大景的商局,迟早会被你搅成一滩浑水!”
邵钱冷汗涔涔,跪在地上,瘦削的身躯不住颤抖。
“下次不可再犯。”
郦黎点到为止,叹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些许:“行了,起来吧。朕也知道你
掌管商会的时间不多,跟这帮八面玲珑浑身都是心眼子的商人打交道,下次记得多留个心眼,先找人摸清楚他们的老底——这叫背景调查,懂吗?”
“是,陛下。”
邵钱哽咽着站起身。
尽管被郦黎训斥了一番,但他心中除了后怕和庆幸,觉得幸好这个问题发现得早之外,反倒对郦黎更加死心塌地了。
“陛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臣斗胆问一句,您说您从奉玉那儿听说了臣的遭遇,不知这位奉玉先生,是朝中哪位官员?”
郦黎微微一怔,嘴角忍不住扬起,抬起下巴朝霍琮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喏,你家主公刚给自己起的字,他没跟你说吗?”
邵钱诚实地摇了摇头。
霍琮看着郦黎眼角眉梢间洋溢着飞扬的笑意,仿佛刚才那个几句话就能使人心旌动摇的年轻君王,只是惊鸿一瞥的错觉罢了。
他忍不住伸出手,替郦黎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然后重新把视线投向了从刚才起就安静得过分的比试擂台。
乌斯正好也在“看”着他们这边,尽管他用黑纱遮面,外人完全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霍琮对人的目光十分敏感。
他能感觉到,台上的乌斯,毫无疑问正在盯着他们。
但这一次,乌斯看到他们亲昵的互动,却并未露出半点异样,像是没看到一样,很快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向他问话的李臻身上。
霍琮察觉到了这个细节。
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头。
李臻拔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请问教主,这水盆里究竟有什么?你使的,这又是什么法术?”
乌斯:“法术尚未失效,你可以亲眼看看,告诉其他人,你看到了什么。”
朱老板直到现在都还瘫坐在地上,四肢发颤,两眼空洞,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李臻凑过去,听到他说的是“女儿啊,别怪为父……”
这是什么意思?
他疑惑地上前,低头望那青铜水盆里一看,瞬间瞪大眼睛——
这水中,竟然影影绰绰显出了一个窈窕少女的人影!
“这……这就是朱老板的心魔?”他磕磕巴巴地询问道。
乌斯不答,自打做法后,他似乎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起来,只是唤了两名黄龙教的护法把那水盆朝着四方观众轮流展示了一圈,引来惊叹声阵阵。
“本座窥得天机,黄龙神昭示,此女乃是这位朱老板的亲生女儿,”乌斯道,“朱老板家大业大,妻妾成群,但多年来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尝试了无数种求子方法无果,最终信了一江湖骗子的说法,多年无子,乃家中阴气太盛所致。”
他冷冷道:“朱老板不忍心遣散自己的妻妾,便承诺要把女儿许配给那方士,换来后嗣传承,不顾女儿抵死不从,仍坚持提她操办婚事,还答应了那方士的要求,彩礼一分不要。”
“最终在出嫁前一日,发现女儿吊死在了闺阁的房梁上,”他转身问浑身
瘫软的朱老板,“朱老板,我说得可对?”
朱老板张了张嘴,忽然捂脸大哭起来。
“我也不想的啊!”他嚎啕大哭道,“我也上了年纪了,半辈子打拼下的这份家产,若是没有儿子,谁来守住?”
“我原先也想着,给女儿择个好夫家,叫女婿入赘帮衬打理家业,可几年前,无意间听到我家中管家,竟与我女儿私定了终身!还说等我死后,朱家就是他们的了,到时候他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朱老板越说越恨,还自觉十分有理,破口大骂道:“那个白眼狼!竟与外人一起合谋算计她亲生父亲的财产!我一个子儿也不会给她的,做梦!”
这八卦听得郦黎一下子来了精神。
“这算不算全员恶人?”他用气声问霍琮。
霍琮:“这叫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咎由自取罢了。”
郦黎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
这朱老板,就是活该!
“那也不是你害死自己女儿的理由!”连李臻都听不下去了,打断了朱老板的话,“虎毒尚且不食子,朱老板,你如此自私自利,人在做,天在看!”
“我……”朱老板刚想反驳,突然余光瞥到还被黄龙教护法搬着四处巡展的青铜水盆,顿时老实了,哑口无言。
等展示了一圈,郦黎朝那两名护法招手:“过来,让朕再近距离看看。”
两位护法停下脚步,竟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的吩咐,而是抬头望向了台上的乌斯。
“大胆!”
安竹一瞪眼:“陛下在跟你们说话呢,聋啦?”
乌斯沉默着点了一下头,护法们这才把青铜器搬到了郦黎的面前。
容器中的水面荡起涟漪,深处影影绰绰的女子像是古画里走出来的怨魂精怪,容颜姣好,五官却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怨。
心里有鬼,再看到这一幕,郦黎心想,怪不得那朱老板吓成这样。
“能发现什么吗?”
他站起身观察了一会儿,头也不抬地询问霍琮。
霍琮沉吟片刻:“我记得我上学时,写过一道物理竞赛题,原理应该与这个有几分相似。”
郦黎:“…………”不是吧,这也能扯上?
但事实证明,真的能扯上。
头顶闪耀学霸光环的霍琮伸出手,探进那几乎有成年人一臂深的青铜水盆之中,在盆底来回摸索了一阵。
看到他的动作,那两名护法面色登时变了。
正要上前阻止,只听四面八方一阵铿锵拔刀声——
以沈江为首,守卫在郦黎身边的所有锦衣卫、禁军和伴驾侍卫,在一瞬间齐刷刷拔刀。
受过上任指挥使亲自指导的沈江更是快人一步,眨眼间的功夫,便将寒光凛凛的剑身架在了其中一名护法的脖颈上。
“陛下在此,”他语气温柔,朝那名神情僵硬的护法轻柔一笑,“若再敢往前半步……”
沈江陡然冷下脸来:
“——死。”
郦黎勾起唇,正要开口夸奖,就听到一旁的霍琮头也不抬地用同款气声问道:“原来你喜欢这一款的?”
郦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