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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国大胜,灭吴国,跨江而治。至此世间再无吴国。中原西南合并作越。吴王夫差的自刎也让越军没有了理由再屠杀。很快规整之后,越王勾践便率军回越。
笙歌悠悠,整个会稽城都在庆祝越国大胜。
宴赵宫中更是歌舞升平。
越王后站在宫殿外,听着殿内的钟罄之声。看着远方不知想着什么。天色昏沉,厚重的乌云挡在天空,夜里无星无月。
宫中点满了灯,每隔三丈便有一盏。照着整个殿外的花园。花园中的草叶在修剪之后只剩光秃秃的枝丫。有一点冰凉从手背传来。
雅鱼抬起了手背,轻轻地抹去上面的水渍。
范蠡从殿中走了出来,看到站在廊下的越王后,低身行礼:“王后。”
雅鱼转身,看着范蠡,道:“庆功宴正兴,范大夫怎么出来了?”
范蠡直起身子,道:“酒意太重,出来散散。”
雅鱼点头,身子侧了侧。
范蠡走下了宫殿外的阶梯。
迎面吹来的风让他呼了一口气,吐出的酒味很快散开。有些凉意,让范蠡因为喝酒而燥热的身子舒服了许多。
从吴国归来,不觉秋凉,已至寒冬。
范蠡走出殿外,转到旁边的槐树下,靠着树干。酒意让他的脑袋微微昏沉。不过还好,尚算清明着。
有冰凉打在脸上,范蠡抬头,看着天儿。
一点,两点……
下雪了呀。
他闭上眼睛,轻轻地呼吸着。
前一生的种种从他脑中晃过。幡然醒悟过来,想要珍护她时,她却不记得他了。完全不记得,亦无情感。
像是背道而驰的行人,越走越远。
这一世,他本可以不选择来越国。来这个曾经他的葬身之处。但一想到,文种到了越国之后,才以上大夫的身份找到的她。为了跟她相遇,他再一次走上了曾经灭亡过的道路。
他想,跟着文种找到她,然后留下她。就不会再有后来的生离死别了。
不,是不会有后来的死别了。
对于想要成就自己的,为了道义和信仰想要做到的,前一世他通通做到了。
这一世就只做自己好了。
可她不一样了。不是前世那个一直等着他的女子了。
冰凉的雪在脸庞化开,范蠡睁开眼,看着从幽暗深邃的天空上飘落下来的雪似飞絮。
苍穹似乎是张开的大口,要将时间万物吞噬。
也吞噬了她。
她自刎时,他站在勾践的身后。见她跟夫差低语,又见她对夫差粲然笑起,又见她低声允诺。
从她踏出殿门的那一刻起,到她自刎。她始终没有看过他。大概早已忘了他罢。
比起分离和死别,被彻底的遗忘更让人不知所措又黯然神伤。
范蠡看着漫天的白雪,越下越大。他伸出手,银白的雪花落在他的掌心,化作丝丝冰凉。
“少伯,怎么出来了?”身后想起文种的声音,打断了范蠡的思绪。他转头,看向走近的文种。
“里头有些闷。”范蠡道。
“闷么?”文种笑道:“我倒是觉得舒畅不已。”灭掉了吴国,越国大兴之日指日可待,整个越宫之中都是欢声笑语。哪里有闷的感觉呢。反正他是觉得一点儿不闷。
文种走到范蠡旁边,吐了一口酒气,望向天空:“雪至矣。”
“越地之上,几载没有见到雪了?”文种背着手,望天开口。
“十八载。”范蠡回道。
“飞雪迎丰年。看来明年又是一个大好的秋收年。”文种说着,脸上荡漾起笑,带着向往,道:“若是遇上好收成,前些年为了侍奉吴国所亏损的粮食就能慢慢囤积了。苍天都在庇佑我越国子民呐。”
“看这雪,离位方向也是飞雪将至。”文种说着,转头看向范蠡:“少伯,明年春日你跟我去西边,我们一同指导百姓们播种,等秋日那边的丰收之后,正好划来充军库休养生息。”
范蠡回头看向文种,没有回答。
“如何?”文种又问。
范蠡回头,复而看向灯下的飞雪,道:“不了。”
“怎么,大王安排了你其他事务?”文种奇怪地问道。
范蠡摇了摇头:“等过了冬日,我便要离去了。”
“离去?”文种惊诧:“何故?你要去何处?”
“上天交给我的使命我已经完成,是时候该离去了。”范蠡缓缓开口道:“从太湖泛舟江上出去,去往何处便落根何处。”
上一世,她跟他说过,以后成亲,她要泛舟湖上。让所有人都找不到她和他,所有世间纷扰也扰不了。
“你可是说笑?”文种定定地看着范蠡,开口问道。
范蠡道摇头:“去意已决。”
文种看着范蠡,良久,才叹了口气,道:“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子禽,你可要跟我一起离去?”范蠡转头,看向文种开口问道。
文种摇头,笑道:“上天赋予你的使命完成了,赋予我的却还没有完成。越国一日不兴,我的使命便没有完成。”
范蠡看着文种的笑意,带着坚定和不可移的信念。他知道,不管他怎么说,子禽都是不会离去的。
见范蠡不再多言,文种却是好奇了起来。他看着范蠡,不由开口询问道:“少伯,你为何突然想到要离去?”
越国得胜,上大夫范蠡居首功,如此大的功臣,竟然在开春就要离去。
范蠡靠着树干,酒意已经散去不少,迎面的凉风夹杂着雪花,让他感觉到了凉意。他提了提领子,拉紧了衣襟,道:“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你是说大王会背弃我们?”文种不解,看着范蠡的眼神愈发疑惑:“大王惜才,对你我皆不薄,如今越国胜利,自然会善待你我二人,又何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事呢?”
他曾经也这般想。范蠡看着身前越下越大的雪。所以前一世他才会被赐死。
“大王为人,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范蠡问道,转头看向文种:“子禽你真的不跟我一起走吗?”
文种不答反问:“少伯,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你真的要走吗?”
范蠡叹了口气,悠悠回过了头,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