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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村一边看着院子里的雪葫芦人,一边听着屋里的对话。这屋子不大,没有一波三折的木屏和台阶。屋里的对话纵然他站在外头,也能清楚的听到。
屋子里两人的对话说的很慢,这会儿又变得安静起来。
子西拢在袖子里头的双手,紧了紧,哈了口气。
“大人来找我,也并没有那么诚心诚意的请我回府罢。”施夷光看了面前的子西一眼,又低下头,淡淡的说着,端起桌案上茶鼎和瓷盏,缓缓的斟上一杯茶,推向子西的面前:“不过是日食有现黑日,大人恐惧,前来询问凶吉。”
施夷光话似乎是在问子西,语气却淡淡,仿佛说的已经是自己已经笃定的事了。说出来也并不是征求是否的意见。
子西看着施夷光,想要礼貌的说些客套话,证明自己的诚意,可是在面前少年的那一双清冷眸子之下,却是讲不出来。
他知道,面前人说的的确如是。而他亲自登门拜访,揽络门客之心尚有,却不是那般急切真诚。此行前来的目的,是想问面前的少年,日食过后,凶吉在何。
毕竟算出来有日食的人,他晓得的,只有这一个人罢。便连天官大夫观射父都没有算出来的,又怎知此人不能料到日后凶吉之处呢。
“所以先生愿意告知在下否?”子西看着施夷光,也不再打哈哈,径直问道。看着施夷光的面色带着真诚。
施夷光看着面前的子西,敛着眉眼,看着桌案上放着的茶水。端起子西面前还满着的茶盏,向着旁边的茶坞倒去,而后又斟了一杯,再推向令尹子西。
“将才茶凉了,请用。”她轻声说着,收回了手。
子西垂眉,看向自己面前的茶,又抬头看了看施夷光。没有喝。
只是忽而身子向后退去半步,冲着施夷光抬手,离开草团,屈膝跪地,拱手于胸前,与心相平,然后举手到地,接着俯头至手。
“我乃楚国令尹,关系楚国民生,日食乃阴弑阳之兆,楚国才受重创,初复国力,国与民皆不知前路,还求先生告知!”
日食,是大凶。是天的降罪兆。得见之王公虚的脱衣茹素,行五礼之中最大的吉礼,其中又要行吉礼之中最大的祭天。
若是有人能知天意,替天指点一二,便定能助楚国驱凶化吉。
而在子西的心中,面前的少年,便是那知天意的人。
施夷光端坐在桌案后,双手放在自己的髀间,眼神若有所思的看着案对面行着空首大礼(注1)的子西。
空首礼是对下臣最大的礼。能对自己行空首大礼,足以见这令尹大人见自己的诚意。
外头的风村拢着袖子,一听到子西微微提高的声音,便转头看向屋子。落在跪在里头行空首大礼的子西身上,神色大惊。
他在楚王族做了几十年的事,自然知晓,一个王族贵族,是不可能对门客行此大礼的。上等门客也不可能。
所以大人是要,将秉文奉为上上上上上等门客?
风村看着屋里头还跪着的子西,脑子有点糊。
施夷光看着面前做着大礼的子西,她自然也知道,若只是为了揽络门客,楚王族的人是万万不会对一个门客行空首礼的。
只有有求于人,且是大求。像子西这种视民生国家为重中之重的人,国运之求,便是大求。
“大人只看我羸弱,能猜出我得的什么病么?”施夷光看着对面还行着礼的子西,忽而开口问道。
子西抬首,跪直身子,看着忽而转了话头的施夷光,有些反应不过来。
施夷光看着面前看着自己没说话的子西,笑了笑。面上清冷苍白,这笑就显得有些凄凉了。
笑过,她咳了咳,才缓缓道:“探知天命告于人。”说着,抬手指了指屋顶,指着屋顶外的天,轻声道:“天罚。”
子西闻言,面色一惊,看着施夷光的面上晦暗不明。
屋外一直听着屋内话语的风村闻言,又转过头,看向桌案后头坐着的施夷光。
他忽然想到了,之前那奴儿跟他讲过。平日里小先生睡得比今日早,今儿却迟迟没有起身。
天罚。又将好是日食之后。
风村脑子‘哐当’一声,像是被什么砸中了一般,看着桌案后面色苍白的施夷光,眼睛里带着不可思议。
莫不成,这秉文,竟能通晓天命?
所以算到了日食,所以大人才会这般郑重的前来?
风村站在外面,似乎都感觉不到吹进屋门的风又多冷了,只紧紧的盯着里头坐着的秉文,面上慢慢的显现其不可思议,可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惧怕和恭敬。
知天命呢。
屋内,子西坐在施夷光对面,看着施夷光苍白的脸色,面上慢慢的沉下去,他有些想说话,却不知如何开口。
这少年的暗喻很明显了。
“大人猜到了吧,若不是透露给大人天命,我又如何会这般模样呢?”施夷光冲子西说着,说罢,又凄凄一笑:“偏偏大人不放心上,倒是让我白得了一场病。”
子西坐在施夷光面前,面色变了变,对着施夷光道:“是我眼拙,没有发现先生大才,故而未听进先生劝诫。”
施夷光看着面前的子西,她最佩服古人的一点就是,不管有多大的仇恨,做了多么羞耻的事,只要意识到自己的错处,或是想通了,那礼节和诚意,说多端正就多端正。
这事儿放到千年后,那是太少了。
所以现代有个俗语,叫做死鸭子嘴硬。
子西看着面前不说话的施夷光,似乎在想些什么,也不敢打断,只端正的跪坐在草团之后冰冷的木板上,静静的等着施夷光想完事儿。
施夷光回过神来,看向面前的人,皱着眉头,有些为难。
“大人诚意如此,我便告知。但令尹府,我是不会回的。”施夷光看着子西,轻声说着,说罢,叹了口气:“至少如今不会回。”
本来听到施夷光不会回府的子西面上变得遗憾,再听施夷光后面的话,顿时面上又带着喜色。
“先生请讲。”子西越发恭敬起来,即使面前的是还未及冠的少年,在他看来,还是让人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