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几日便是冬至了,天气转凉又转冷,这座竹楼面朝荷塘而建,湿气较重,刘辩担心身怀六甲的蔡姐姐染上风寒,轻柔的抱起来走了大半个时辰,放在了特意铺了两层狐裘的紫檀鸾凤床。
大堂里响起了轻微的喝茶声,气机流转磅礴如大江东去的刘辩,早就发觉了这人的到来,勒令十二律里一名女律好生护卫蔡文姬,不紧不慢的迈步走入了大堂:“仲德,长安城的事情处理好了。”
程昱赶来面见主公以前特意沐浴更衣了一番,头发身体上风尘仆仆容易洗去,昼夜兼程的疲惫却难以抹去:“启禀主公,皇陵一期的学子已经全部安插入十几万精挑细选的黄巾壮士,下到伍长上至千人校尉,九成都是由皇陵一期的学子担任。”
兵权,历来是皇权稳固的头等大事,西壁垒一战过后,虽说一劳永逸的击败了二皇子刘协,从此高枕无忧再也不用担心皇位易主,但是嫡系兵马基本上死伤的七七八八。
西凉并州两地是留有将近四十万的边军,不过都不是刘辩的嫡系,并且有着浓重的董卓丁原影子,岂能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别人的刀下,十几万黄巾精锐的安置便成了久旱逢甘霖的一场救命及时雨。
兵马是有了,却又回到了原点,这十几万精壮浸染的黄巾派系影子更重,也没有合适的解决办法,只能是由着程昱把十几万精壮安排在了并州与司隶的一处交界点。
开创武庙这一前所未有政治杂糅战略双重手段的程昱,很快又提出了一条建议,何不把剩余的两千多嫡系将士编成西垒营,大夏游骑、虎贲铁骑、红甲戍卒等等所有过去不对付的兵营,整合成一块铁板以后,由他们担任十几万黄巾壮士的中低层武官,难题不就迎刃而解了。
刘辩也曾经考虑过这么办,却衍生一个更大的难题,活下来的大多是斗大字不识一筐的悍勇莽汉,读过一些兵书的六郡良家子只占一小部分,实在是不堪大用。
行军打仗,涉及许多旗语、鼓号、阵型……小卒子只需要跟着头儿往前冲就可以了,其他的不用操心,这个头儿可就责任重大了,必须要熟稔这些旗语、鼓号、阵型,不然进攻听成撤退,鱼鳞阵听成一字长蛇阵,都不用敌人进攻,自会阵脚大乱。
西垒营一事只是程昱的铺垫,如果没有妥善解决兵权问题的合理策略,作为布衣隐相的程昱,是不会轻易开口的,真是只有那么一点的浅显之见,也愧对布衣隐相这几个重于泰山的字了。
皇陵学宫。
程昱目光炯炯的直视刘辩,提出了一条比起武庙还让整个天下巨震的策略,建立一座培养武官的学宫。
这条消息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两千多西垒营将士进入皇陵内那座学宫的那一天,消息疯狂的漫延出去,好在此时的世家望族全都在摩拳擦掌的积极备战,准备在这场勤王大战中好好捞上一笔,只有一些个文坛腐儒发文怒斥程昱,倒也没引起什么大的波澜。
教化,历来是世家望族心里最触碰不得的禁脔,也是他们最后的底线,稍有不慎将会重现当初郭嘉‘王朝覆灭在于世家’的动荡不安,好在程昱不是天下皆醉我独醒的郭嘉,长于阳谋的他,更懂得如何借势造势,隐忍不发。
从董卓入京开始,经过近一年的酝酿,再到十八镇诸侯讨董,全天下世家望族的目光定在了起兵勤王这块肥肉上,皇陵学宫一事虽说引来不少的非议,却鲜有世家望族把心思用来算计程昱,罕见的出现了相安无事的境地。
现在恰恰是需要关东世家望族的支持,所以才会顾及这些占据大量土地佃户却不为国家出力的蛀虫,等到入主长安以后,却是一项收拢西凉民心的重大政策,这才是程昱提出建立皇陵学宫的根源。
西凉地区民风彪悍,以武勋光耀门楣的豪强将种遍地都是,士子文人却比大漠里的绿洲还稀罕,皇陵学宫的建立不亚于为西凉子民开辟了一条类似于举孝廉的上升通道,这可是全所未有的壮举。
自古以来,武夫要想享用荣华富贵只能拎着脑袋去沙场拿命拼,成功者钱帛美人要多少有多少,但终究只是少数,大多数人倒在了人命比纸薄的沙场,不成功便成仁这句儒家至理名言,反倒成了武夫嘴里时常念叨的话。
要么爬上去,要么自己的脑袋成为别人的垫脚石,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创办武将学宫,也是刘辩必做的几件远超这个时代的大事之一,只是想着培养武将,没有程昱思虑的那么长远,更想不到随随便便一件超前小事,竟能在政治上带来如此巨大的影响,若是知道了程昱脑子里繁琐之极的念头,免不了又要贬今崇古了。
刘辩手里正拿着一卷邸报,里面全是关于皇陵一期学子的课业情况,谁的弓马骑射最出彩,谁的兵法韬略文试第一,又有谁擅长练兵治军等等全有着详细的记载,毫无疑问,皇陵一期学子里最优秀当属侄儿关平。
十五岁年纪快长成一个大小伙子的关平,早在西壁垒一战就立下了仅次于帝国双壁的大功,又是二弟关羽的长子,忠诚程度比起宗室子弟还要忠心耿耿。
由武卒营夹杂一些西垒营老卒整编成的虎贲卫,这支天下数一数二的悍勇步卒,本意是让关平担任虎贲中郎将,兀突骨、胡车儿、管亥三人担任副将。
程昱突然带走了关平说是有大用,原来是为皇陵学宫一期学子树立一位标杆将领,为皇陵学宫正式招募学子做铺垫。
虎贲中郎将一职便空了下来,兀突骨胡车儿管亥三人依旧是担任了这支宿卫刘辩的亲卫军副将,兀突骨胡车儿算是最早投靠刘辩的嫡系将领,得到这等浩荡恩宠那是理所应当。
身上有着浓重黄巾派系标签的管亥,则就要受宠若惊多了,一来他曾经参与过造反,二来作为降将身上永远抹不掉卖主求荣的污点。
还能做官已经够天子开恩的了,打死也没想到居然能够担任皇帝陛下的禁卫军统领,受封那日,管亥五体投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宣誓定要以死报效皇恩。
其实不难理解,原由多多,主要是有两个,管亥作为能与关羽大战数十回合的黄巾第一猛将,武力足够,但以才干来说足以胜任虎贲卫副将一职。
再者虽说天公将军张角莫名其妙的成了大将军何进的二子刘辩的二哥,但是黄巾影子浓重,管亥担任虎贲卫副将,可谓是最好的稳定人心收买人心的策略。
刘辩连自己的安危都交托在了管亥手里,对于黄巾贼是多么的不计前嫌,这条消息隐秘并且刻意的传到十几万黄巾壮士的驻地以后,迅速消弭了快要形成啸营的惶恐不安,人人是充满了大干一场的激情。
作为大良仙师嫡系的管渠帅都能捞了一个天子近卫将军,他们这些小卒子不求多好,一个小小的入了品秩的武官九成,咱们祖辈往上倒十八代都是庄稼汉子,甭说是入了品秩的小官,就是不入流的胥吏那都是极大的光宗耀祖。
皇陵一期学子替代过去的大小渠帅担任十几万黄巾壮士中低层武官引起的躁动,不到一天便消散一空,十几名绣衣指使早就记录在案的黄巾渠帅当众斩首,又大大震慑了十几万黄巾壮士,大良仙师又在程昱的安排下适时出现,过去反叛大汉的黄巾贼,如今快要成了刘辩的虔诚信徒。
至于没了兵权的文钦,先是连升两级终于是踏入了将军的行列,册封为六品奉义将军,刘辩担心这位黥字军水战第一人心理落差太大,再次许若送给文钦的长子文鸯一个直接进入皇陵学宫的名额,如果在那一期学子中某一项拿下甲子第一名,收他为徒。
被中原瞧不起半辈子的文钦当场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流,就差以死明志了,宣称一定会好好教导长子文鸯,争取在皇陵学宫拔得头筹。
这一连串的收买人心手段,看的程昱李儒黄琬几人公开赞叹,郭图则是吓的半死,心想自己在陛下还是皇帝的时候贪污的钱帛不会被发现了吧,一连半个月都没睡好觉。
郭图贪污受贿做的再是隐秘,也瞒不过无孔不入的绣衣指使,只要不是搜刮民脂民膏,没有贪污朝廷下发的赈灾款项或者兴修水利等一些国家钱帛,贪污再多也只是从一个贪官手里转到另一个贪官手里,无关痛痒。
只是一笔一笔的记录在绣衣指使内部秘档里,等到需要的时候再一笔一笔清算,人无完人,哪能因为一些小错就处理了富有才干的官吏,若是朝堂上人人清廉的就像董昭,这个朝堂反而是难以制衡了。
做官难就难在这里,做了朝廷大员,平日里在乡里被人看不起一辈子被人欺负了一辈子的父母,整日带着仆人把过去欺负过自己的邻居打的头破血流,还动用关系锁进了官府大牢,百善孝为先,父母横行乡里你管还是不管?
相互扶持了多年的同窗好友,有真才实学,却没有官运,找你求一个孝廉,给还是不给?
长兄为父,父母死去多年,是大哥一锄头一锄头供你读书做了大官,斗大字不识一个的庄稼汉子也不知道什么香火情猪头烧香的,收下别人送来的田产妻妾,让你帮那些人办一些小事,你敢不答应?还能让打了一辈子光棍的兄长,把已经怀了家族下一代的妻子送回去?
前些日子,徐庶也算是贪污了,虽说只是一位妻弟送来的一筐鸭梨,但只要是受贿,不论是百万五铢钱,还是一筐鸭梨,罪过相同。
徐庶是想拒绝收下这一筐鸭梨,可是这些年妻子好不容易能在娘家露个脸,自己不要,妻子以后还怎么回娘家,还怎么面对生养妻子二十来年的父母,怎么面对一众兄弟姐妹。
西壁垒一战情形最为严峻的时期,徐庶始终是从容不迫,在雒阳过上太平日子了,反而是因为一筐子鸭梨愁眉苦脸了好久,没少去找董昭喝酒。
清官难断家务,这种家务事刘辩也不好插手,就像之前的皇后册立一事,拒绝世家党的上谏,蔡姐姐再怎么不争依旧是会寒了她的心,不拒绝任凭世家党闹下去则会让本就不在身边的婉儿妹妹更加难过,好在武将们挡下了这件事,才让刘辩从两难的境地里脱离。
翻阅皇陵一期学子邸报的刘辩,很快便在靠前名单里瞧见了廖化周仓裴元绍三人的名字,意料之中,不过有两名少年的名字却让他颇为意外,居然拿下了关平以后的第二名:“吕威璜战死的值了,谁能想到二弟临走以前居然把竹窗刀解送给了吕旷吕翔,据说这两个小子琢磨出了一套合击的刀盾术,与平儿打了个不分胜负,这件事要多加宣传。”
程昱早就安排说书先生在关二爷的故事里加了这段,昭告世人忠心报国的好处,但还是郑重记在了袖口里的小册子上,沉吟片刻说道:“主公今天想要听的兵力、地势、辎重等等各方面的对比,臣就不越俎代庖的多说了,徐庶自然会找主公说这些。”
“臣今日想说一说,这场十八镇诸侯讨董的大战,接下应该怎么走。”
“其实吧,沙场谁胜谁负对于我们来说并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获得政治上的绝对优势,关于这一点臣已经谋划完毕,还请主公稍等一些时日,臣必定不让主公失望。”
“第一步棋子已经落下,第二子也该落下了,请主公带着太史慈甘宁等人赶往虎牢关,好好挫一挫十八镇诸侯的锐气和嚣张士气,便可以开展下一步了,主公切记万万不可露面。”
刘辩突然笑而不语,看的程昱莫名其妙,收起笑意道:“其实吕布一个足够了。”
虎牢关前,一人一骑已经挡了诸侯联军大半个月了,二十几万大军始终无法寸进一步。
一人,即城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