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辩收刀入鞘,一拳递出。
拳意虽说达不到草原战神万俟蚩尤那般仙佛气象,但也浓郁到了江河倒灌的地步,构成了水淹虎牢的滔滔攻势。
刘辩前足轻踏一步,后脚紧跟一步,普通人走路后一步定要是超过前一步的,他这后一步却未超过,只作半步。
中盘胸腹之间,忽有雷鸣。
万俟蚩尤早年纵横草原的这一招无名拳法,全在一趟一蹬之间,似铁牛耕地,不偏不倚,纵是碰见无数野牛迁徙狂奔的洪流,也要一拳碎之。
力压一座的江湖的剑尊王越,何等的眼高于天,传授道家借国的玄妙手段,随口说出,传授武官党党魁卢植的神人擂鼓式,随手扔出了一页草纸。
可当初传授这招无名拳法时,如那老儒生审阅儒家经典,郑重其事的训诂注疏了足足二十个字。
宁在一思进,莫在一思存,宁在一气先,莫在一气后。
前趟后蹬的同时,双拳交错,内拧向前砸出。
城头上突然发出一连串黄豆在铁锅里炸开的声音,连绵不断,恍惚间竟有山呼海啸之音。
半息后,刘辩收拳,轻轻吹了一口气。
面前密密麻麻堆积过来的黄巾贼,如同遭受过大漠龙卷肆虐过的胡杨林,齐刷刷的倾倒一片。
百步之内,再无第二人站立。
颜良文丑没来由的有些头皮发麻,当初他们二人跟随主公袁绍游历边疆,曾经见过一个十来岁的胡人放牛娃也是这般出拳。
当时恰逢黑山白水间数以千计的乌桓马迁徙,实实在在的见识了一回中原文人在诗词歌赋中老生常谈了不知多少次的万马奔腾。
放牛娃的部落恰好是在洪流般的乌桓马迁徙路线上,瘦弱的放牛娃站在部落三十余里外。
毫不知情乌桓马迁徙不知怎么突然改了路线的胡人,照例是点燃了篝火,载歌载舞的庆祝马神节。
部落内,欢声笑意。
三十里外,瘦弱放牛娃一夫当关。
那时的情景与现在何其相似,公认的武学废柴太子殿下,居然与那名万俟蚩尤口中未来有望超越自己的弟子,旗鼓相当。
二皇子刘协先后三次握紧了太阿剑的剑柄,三次又放开,最终还是放弃了一较长短的念头。
现在再是出风头也是白搭,谁能笑到最后,那才是最大的风头无两。
甘宁、兀突骨、胡车儿、管亥.......这些身受重伤的将校们鱼贯跃入城头,数千无马铁骑紧随其后,再后面则是那些腿断了爬也要爬过来的汉军步卒。
刘辩看向了大纛下的二皇子刘协。
二皇子刘协也在看着刘辩。
不过,二皇子刘协身边也有一人在盯着他。
一枪递出。
饶是一具符甲神将千钧一发之际挡在了二皇子刘协前面,那杆不怎么粗的长枪,在一条不怎么壮的手臂握持下,当即洞穿了这具太阿剑难以破开的符甲神将,贯穿了二皇子刘协的胸膛。
一甲一人钉在了朱漆斑驳的谯楼门柱上。
马超默默擦去嘴角的血线,抽出了长枪,不顾同样抽出长枪的张绣刺出的第二枪,沉默的一枪刺向二皇子刘协的喉咙。
两人的第二枪不出意外的都是未能建功,马超没去看反应慢一拍在第二枪刺出才挡下自己的颜良文丑,凝视二皇子刘协,坑涩道:“告诉...王...畅...恩义...已还...”
二皇子刘协拎不清这位在心里必杀榜单上排名不低的马超是什么意思,好像是让自己传话,王畅?能与西域都护马腾这等封疆大吏嫡长子马超纠葛恩怨情仇的,想来只有那位御史中丞的王畅大人了。
他可是整个御史台的一把手,虽说品秩比九卿还低一个层次,实权却是极重,检查天下,弹劾百官,有着一个与山中隐相、青词宰相差不离的称谓,口水太宰。
这个在秦代始置的煊赫官署,除了监察百官以外,还能代表皇帝接受百官的奏事,那时御史台的一把手叫做御史大夫,御史中丞只是二把手。
到了前汉初年,汉袭秦制,御史大夫权利更上了一层楼,除了代表皇帝的虚名以外,又与丞相、太尉组成了三公班子,后来光武帝觉的御史台的权利过于尾大不掉,改御史大夫为司空,御史台由二把手御史中丞接管。
实权是没了,弹劾百官的虚名又增加了一条监察皇帝得失,恩宠更盛,青史所载商朝第一功臣相当于现在丞相的太宰伊尹,曾经因为商王太甲顽劣昏聩,放逐于商汤的王墓地桐宫,等到商王太甲深刻反省了几年时间,这才重新迎接商王太甲执政。
拥有类似权利却从来不敢对皇帝使用,只敢色厉内荏欺负百官的御史中丞,被官场笑称为口水太宰,不过其中敬畏的意思多半超过了戏谑,单看太宰二字就能知晓。
传话给口水太宰?本皇子还得看他的脸色,哪里会帮你个老死不相往来的政敌传递不知道是好是坏的话。
很少与别人打交道比程昱还孤臣的马超,朝着帮助自己挡下一枪的朱治点了点头,默默记下了这份情义。
多年以后,这次普普通通的点头,竟成了建安三玄这三位文坛风向标推崇备至的点头之交,马超为此付出的情义远远超出了世人口中的刎颈之交。
故鄣县朱氏也因此成为了丹阳郡朱氏,甚至在某位鼎盛时期节节攀升为扬州朱氏,隐隐成为江东四大宗族之外的第五大宗族。
朱治并未在意。
刘辩深深的看了一眼那个不知名的青年什长,记下了他的长相,目光陡转,平静的看向脸上闪过一丝熟悉阴毒的二皇子刘协,命真大,这都没死。
没有任何的废话,只是一个字。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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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征军与黄巾贼双方心知肚明,这一战决定西壁垒一役的胜利归属,也决定了整个天下的大势走向,皆是孤注一掷了
东征军除了不知生死的太史慈和不知去向的关羽,两腿能不能站立的都来了,城头上的黄巾贼里不仅站着张绣颜良文丑这些青年一辈未来名将,剩余的六丁六甲十二护法神将全部来了。
一品指玄大洪真人、伪金刚黄龙、个头堪比兀突骨的丈八等等,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从地府借来了一半的六大阴帅,牛头、马面、白无常。
大秦最后一员上将章邯,也只在六大阴帅里排在下游的上将,当然这是指的武力,若是沙场上的排兵布阵章邯不见得比牛头马面白无常几人有多大的差距,可现在属于身体贴身体的肉搏战,恰好需要的正是兀突骨这种斩将夺旗冲锋陷阵的猛将。
二皇子刘协为了赢得西壁垒一战的胜利,已经丧心病狂了,居然许若只要自己登上皇位,不惜折损大汉王朝的气数也要斩断一截龙脉交给地府,换来了一张万无一失的官子手段。
四大真君,天猷仁执灵福真君。
程昱为了探查这位天猷仁执灵福真君的真实身份,甚至暴露了一名有望成为十二地支刺客的协律郎,心疼的程昱端着白瓷大碗吃面条时,牙齿抖动,不停磕在白瓷大碗上,磕掉了一小块缺口,这下,程昱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结果也只是到了一条毫无头绪的身穿白色长袍。
白色长袍,武力远超上将军庞涓。
白起?春申君?还是春秋剑甲赵处女,也就是那位小说家口中的越女阿青,青史所载的世间第一位女子剑仙。
数千汉军对战十余万黄巾精锐,还是硬碰硬的消耗战,武将上又是远远逊色对方,这一战怎么看刘辩也只有输的份儿。
刘辩手握详尽到鸡毛蒜皮的线报,依旧是没想那么多,哪那么多的废话,成与不成只有打过了才知道,有了杀马的破釜沉舟底气在谁赢还不一定。
不是很宽的城关甬道中,两条截然不同的红色黄色洪流,瞬间撞在了一起,溅起了一道道水花,这些水花并不是两军士卒的尸体,而是都想着斩将夺旗的双方将校。
刘辩身边的将领近乎倾巢而出,只有连刘辨一只手都打不过的卞喜,当初他从那么多的黄巾俘虏里脱颖而出,他那一批扛着土袋子填埋护城河的小卒子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自有过人之处。
军功重不重要卞喜不知道,但他清楚的知道活下来最重要,没了小命,就算是立下了再大的军功也是无福消受。
自己连个儿子都没有哪有荫庇子孙一说,再说了,护卫太子的功劳不见得比那么多野狗抢食的斩大纛低多少。
卞喜从地上捡来一面大盾,又开始往身上套各种破烂战甲,力求天衣无缝。
刘辩平静的看着不去争功反倒是捡破烂的卞喜,面无表情,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双眼忽地一眯,定在了卞喜身后的一处城墙拐角。
在这座没有半点山间钟灵俊秀山顶云海翻腾的绞肉场坐忘的大洪真人,露出了与道家真人身份不相符的戏谑一笑,双手负在身后,身形飘逸,衣袂飘摇的挪移过来。
不知为何,本该在山崖坐忘才能领略一丝天道参同契的大洪真人,坐在血肉横飞腥臭扑鼻的屠宰场,反而有一种天时地利人和具在我手的恍惚。
大洪真人已是入了指玄的高高手,就以武学成就而言已经胜过了十个八个刘辩,现在又聚拢了天时地利人和,刘辩安能活命。
不似山中人更像山下客的大洪真人,宽大的道袍袖口轻轻一挥,还在坚持不懈套着战甲的臃肿卞喜与那些虎贲甲士一道,飞出了城头。
杏黄袍道士前行了九步,步步脚下如有一朵莲花摇曳,只不过这莲花并不是道教极为推崇的青莲,也不是佛门七宝之一的琉璃金莲,而是妖冶的血色莲花。
道门法器一般是桃木剑,其中分为小钟馗式、文王式、龙虎天师式.......林林种种大约有将近二十种,作用不同用的桃木剑也不同,镇宅、纳福、辟邪、招财等等各有玄机。
大洪真人按理说最应该配备一柄降妖除魔的精铁七星剑,再不济也应当手持一柄辟邪桃木剑,可他手中的桃木剑却是一柄不伦不类的招财桃木剑。
怎地,你打对方一下,对方就捡到一枚五铢钱,难不成想要刘辩被钱压死?
别看大洪真人手里这柄桃木剑是用来招财的,却有大讲究,传闻是天师张道陵一符封山以后,下榻一株不过两指粗细的桃树与好友南华老仙坐而论道。
两位在道教辈分高的吓人的大真人离开以后,短短三年时间,两指粗细的桃树粗壮如手臂,这一幕与莲池大师讲经说法时,满园落金桂,何其相似。
那棵最少也得有一百年好活的桃树,从此命途多舛,先后被闻风而动的道士折去了许多枝条,后来更是被一伙丧心病狂的道士,连根拔起,其中一截主干就成了大洪真人手里的桃木剑。
大洪真人同样是一位琢磨了多年三教圣人眼里奇技淫巧的于吉同道中人,也没那么多的废话,右手持桃木剑,竖在面前,在左手手心轻轻一划,钝剑轻松划开了一道狭长口子,鲜血直流。
以血画符。
当年亲眼得见张天师一符封山的大洪真人,也是个爽利人,没有多余的叫嚣废话不说,一上来就是雷霆手段,半点试探都欠奉,出手就是杀手。
他可是指玄高人,还用试探一个蝼蚁般的二品宗师?
刘辩按着紫檀刀匣,纹丝不动,嘴角似有讥讽。
刹那,符成。
所有人下意识望向了西方,似有一轮金日跃然而出。
倏忽间,一道银色光影从谯楼楼顶脊兽上一跃而下,掠向了道教的这位不超过五指之数得真人头衔的一品指玄。
一口狭长的银背长刀,刹那穿透了大洪真人的胸膛。
一击毙敌,张辽都来不及拔出武将的第二性命银背钩镰刀,极速远遁。
但是那道有着一符封山威力的招财桃木剑,仍旧是在死不瞑目的大洪真人引导下,击中了张辽。
银色轻甲深深凹陷,肋骨尽数折断。
亡命逃到女墙根的张辽,咳了一口鲜血,随意一擦嘴角,纵身一跃,坐在了虎牢关城头,两只脚搭拉在城外。
解下腰间老旧羊皮囊,灌了一小口。
扶了扶头顶的貂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