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之大者,甲国之本。
这句历代皇帝治理国政蓄养边军的金科玉律,出自那位站在地上却能俯视天下的谋圣张良之口,三杰之一的丞相萧何更是殚精竭虑的在汉律九章里额外添加了厩律,制定有关养马的法律。
早在车兵横行以乘作为计量国力的商代,马政一事历来是诸侯王每隔三五日都要亲自过问的要事,亲自督养、点视、印烙、编马户的‘国本’,任何一项如有纰漏,轻者鞭挞一百主事的小吏,重则连主持马政的主事官一起车裂。
马政一事主持的出色,更是不吝赏赐,锦缎金钱高官厚禄,应有尽有,冠军侯霍去病早些年也不过是一名养马的小吏,有幸得到汉武帝的青眼相加还不是因为清贵尤胜黄门侍郎羽林郎的马政官署。
简在帝心四字,在封疆大吏一州之长州牧眼里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对于马政官署的那一帮子品秩不高的官吏来说,却是唯恐避之不及,可见马之一字,在大汉皇帝心中何止是重达千金,万金也是有的。
西凉铁骑甲天下,这句中原人士同样耳熟能详的至理名言,之所以能让眼高于顶的中原军界捏着鼻子承认是至理名言,在于大汉歌舞升平了一百多年,中原各郡武库的长矛甲胄腐朽的腐朽,变卖的变卖,西凉军却还能保持那一句令整个大汉王朝热血沸腾的一汉当五胡。
从来没服气过西凉军的并州军和幽州军,在士卒的人高马大上照例是不服气,在军阵排列军容士气上自认是不输西凉军,唯有一点自愧不如还有些羡慕嫉妒的便是西凉大马。
大汉王朝的马政官署有两处宅子,一处是天子六厩,负责督养京师及近郊的马场,另一处规模最大管辖大汉王朝大大小小三十几所马场的边郡六牧师苑。
边郡六牧师苑管辖的边郡马场中并州的北地郡、西河郡,幽州的代郡、辽东郡皆有几处一等一的马场,但是比起在史书中都留名的陇西马场,还是逊色一筹,就连班固在《汉书》中都不吝笔墨的记载了‘凉州之畜为天下饶’,可以想象陇西马场的盛况。
马超带来的两千多西凉铁骑,全是其父亲马腾花了大价钱砸出来的精锐铁骑,为了那些士卒们平时不敢拿鞭子重打的陇西良马,不知多少次陪着笑脸请陇西牧师骑丞喝酒送钱,多少次拉下脸低三下四的去找不对路的董卓联络感情。
那六个品秩不过九品的骑丞小官,平时见了县令都不敢多说话,见了一只手不知道捏死多少郡太守的凉州牧董卓,却敢上前两步喊上一句老哥或者老弟,凶名远播整天板着一张脸的董卓,往往会挤出个笑脸,奉承两句。
那帮子只敢在凉州土皇帝三丈以外小心翼翼跟着功勋名将们,没一个有异议的,若是哪天去长安述职的时候,凉州的那三位牧师骑丞没打招呼,反倒是会踹踹不安。
大汉王朝总共六个只敢在窝里横的牧师骑丞,因此被桀骜不驯的边陲武将们戏称为马太岁,至于边郡六牧师苑的主事官六牧师苑令,直接被称作马王爷。
这大汉初年的六郡马场如今扩展到七郡的三十几处马场,总共为大汉王朝养马三十万,难怪这些最高不过八品还没有一个小小县令官帽子大的骑丞敢这么和杀人如麻的边陲勋将们,称兄道弟。
毕竟战马就那么多,不是说凉州蓄养的高头大马就一定归西凉,并州蓄养的精良战马一个不剩的落入并州军袋中,三处边陲补充的战马每年都是由九卿之一的太仆定额,交给皇帝过目。
不过嘛,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总有一些有迹可循的擦边球,每年‘病死’‘落选’的西凉大马可不在少数,正是这个少数西凉军才得以称雄边塞,打的匈奴羌人丢盔卸甲。
当然其中少不了李儒这位名士的运作,大将军何进的寸步不让,以及匈奴每年的南下寇边和皇帝陛下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经过四年来的连番大战,再是捧在手心的小心谨慎,西凉铁骑、虎贲铁骑、大夏游骑、湟中义羌这四支骁骑的战马,从一人双马甚至三马折损到勉强只够一人一骑,
这几年来不知有多少直面死亡面不改色的悍勇骑卒,夜里偷偷跑到马厩,望着空落落的马厩,泣不成声。
逐渐展露头角的大夏游骑曲长胡车儿和湟中义羌校尉戈定,好几次被敌人捅了一矛,醒过来以后第一件事不是询问伤势怎么样了,还能不能上战场,而是询问战马有没有活下来。
得知坐骑被敌人砍成了肉泥,胡赤儿戈定这些曲长校尉暗下决心要用二十颗人头陪葬爱马,到现在胡赤儿戈定两人还一人欠了五六颗人头哩。
让他们杀马?这破釜沉的舟有点狠,这哪里是让他们杀马分明是在要这些边塞铁骑的命根子,迟迟没有动作。
填成平地的汜水河距离虎牢关不远,城头的刘辩张绣颜良文丑等人先是眼前一黑,差点因为太子那句杀马一口气喘不上来,昏厥过去。
现在嘛,人人露出了玩味的笑容,谁不知道全天下的将士们把战马看的比妻儿还重要,仅次于孝道为先的双亲,尤其是这些边陲将士们,几乎等同于双亲在心中的地位了。
有些刚烈边军汉子的妻子被上司侮辱了还能忍,要是心爱的战马在没经过同意的情况下,上司擅自摸了一下,这些素来以服从军令为天职的小卒子们,二话不说直接是抽刀和上司拼命,还杀马?揪掉一根鬃毛估计都会啸营。
刘辩不闻不问。
名声大的出奇,四年来却是始终不显山不露水的马超,做出了一个令刘辩都眼皮直跳的动作。
一刀,斩下了世间罕见的千里马骅骝的马首。
背后,一匹雄壮甲天下的千里马喷涌着令在场所有人心里真的在滴血的鲜血。
马超只是咧嘴傻笑,挡住了如喷泉激涌的马血。
只是想着别让腥臭的鲜血溅在兄长身上。
即使这匹战马是死去的娘亲,留给自己为数不多的念想。
十年前,京师雒阳有一个面黄肌瘦的小乞儿,受尽了京畿权贵子弟的折辱,单是胯下之辱就不下于三次。
最让小乞儿憋屈的,那些皮肤比西凉女子还要嫩的多的权贵子弟,只需要半个月,他就能一个一个悄无声息的虐杀干净。
可是小乞儿不敢,不敢给父亲弟弟妹妹带来灭门之祸,不敢失去给娘亲报仇还恩的贱命。
直到有一天,小乞儿进入了一座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富丽堂皇的屋子,见到了一个除了娘亲以外从没有这么好看的中年女人。
虽然样貌年轻,但那个真的是中年的女人,满眼泪花,不顾自己身上的破烂泥垢衣服和多少天没有洗澡的臭味,一把把自己揽进了怀里。
自己永远忘不了那股从没体会到的心安与温馨,永远也忘不了一个促狭笑着的半大孩子说的一句话。
“你以后就是我刘辩的兄弟了,记得叫我辩哥儿。”
不管中年女子和促狭孩子有什么目的,出于什么心思。
反正。
“谁要辩哥儿死,我就要了谁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