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壁垒一战的发展已然超出了判官的预料,上党太守张扬在几年后将是一枚重如腰膂的棋子,这么早就在戏志才的战略和程昱的阳谋双重谋划下战死沙场,空洞的眸子瞬间射放出森冷光芒。
他判官何等的智算无双,大汉王朝的三桩公案,熹平血案,辛酉之祸,红衣案,都有他的影子。
其中几乎颠覆庙堂波及将近三十位功勋重将红紫权贵的辛酉之祸,更是出自他之手,先生阎罗只是作壁上观并未插手。
自己也没让先生失望,手掌反复之间,翻覆了整座庙堂。
往近了说,黄巾之乱、西壁垒大战、太子党与二皇子党的形成,同样是自己翻云覆雨的杰作,正如刚被稷下学宫杂家祭酒黄承彦收入门墙,未来有望顶替荀彧成为稷下学宫第一大才的诸葛亮所说。
以天下为弈棋,王侯将相贩夫走卒皆是掌中棋子。
现在可好,堂而皇之的被戏志才和程昱扇了一个大大的巴掌,好嘛,这次认栽了,接下来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瑚琏之才。
这时,一位同样面如白纸披散着头发的男子,走了过来,白如枯骨的手掌按在了判官肩膀上:“无妨,青史长河出现了分岔,拨乱反正即可,不要把目光局限在一盘大局的得失,要学会把目光放的更加长远一些。”
“自有定数的张扬死了,也不是没有替代他的棋子,这座乾坤郎朗的天下早就被命格改变的太子搅成了一滩烂泥,那就让这座天下更混乱好了。”
枯白手掌搭在肩膀的一瞬间,判官的眼底明显闪过一丝极大的惊喜,念及先生的尊尊教诲,很快掩盖了过多的情绪,竭力往先生所说的绝圣弃智靠拢:“先生的意思是说张聂?”
阎罗没有再说一句话,仰望阴云密布即将到来第一场谷雨的天空,呮语道:“就快了,就快了。”
莫名其妙念叨两句的阎罗,转身离去,脚步之间多了几分蹒跚老人的踉跄,更多的则是坚定不移的步履铿锵。
这平淡的一幕,没给现在的判官留下多少印象,反倒是年纪越老这一幕越发的如在昨天,慢慢走下城墙的两脚,不停浮现在眼前。
淹没在震天战鼓喊杀声中的脚步声,如山中古寺的撞钟,振聋发聩。
这大概是先生上的最后一堂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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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官在那气的两眼发昏,程昱则是拿着竹箸快速扒拉着空空如也的白瓷大碗,心中的那个高兴劲堪比一名江湖小游侠获得了称霸江湖的武功秘籍,真是大快人心呐!
武将们这辈子的志向和最令他们欣喜若狂的,唯有斩将夺旗,程昱这些稷下大才们最是喜出望外的,当然是在智谋上胜过稷下学宫那些被称作瑚琏的大才们。
况且程昱还是在局势不容乐观的大劣势,火中取栗,还真的成功了,怎能不让这位名气本就在判官后面吃土的阳谋大才,欣喜若狂。
另一边紧挨着一只破损龟鹤齐龄长颈瓶的刘辩,面色如常的脸容,蓦地露出了极大的焦急,手掌按在紫檀刀匣上,剑气暗潮涌动:“仲德快想想办法,张辽这是要直入指玄了,以他现在积累的底蕴这么早进入指玄光景,对他以后的发展太不利了。”
“虽说张辽达不到二弟云长那种万人敌光景,征战沙场依仗的更多还是兵法韬略,不过眼睁睁的看着张辽就这样浪费自己这么好的资质,孤有点于心不忍。”
“再说了,未来的天下风云际会,谁能保证张辽不能成为万人敌,他要是不稳扎稳打一步一步的走到山顶,抄近路直接踏入指玄,以后可真的与万人敌无缘了。”
程昱在所有稷下大才中以擅长丹青著称,山水、花鸟、美人等等都是一绝,至于谶纬一道不曾涉猎,不过对于太子所背负的大限刼数还是早有耳闻,放下碗筷,看了一眼看不见任何事物的头顶,说了一句话,立即打消了顾虑:“张辽自有定数。”
五子良将张辽,光看后人评点的雅号便知道张辽最终的定数,不过咱有过墙梯不是,二弟云长还是五虎上将之首,甘宁陈武同样是江东十二虎臣,照样是拐骗到了麾下,只要运作的好,张辽的最终定数定在谁身上还不好说。
乍然间,城头上爆发出一股气吞江山的恢弘气象,穿戴普通札甲手按普通环首刀的段颎,如同龙虎山大真人开坛做法敬告皇天后土请下来的一尊天庭神将,巍峨屹立,目空一切。
抓着一把葵花籽的秦广王,目光闪烁,脸上有杀气、战意、欷吁......还有一股刘辩从未见过的惧色:“好戏开锣了,大汉四大名将里都说大将军的义子霸典最是无敌,曾在边塞一座不知名的小城与万俟蚩尤大战过一场。”
“中原士子疯传那一战,霸典只用了三十回合打的草原战神万俟蚩尤连他娘都不认识,那些只知道天花乱坠吹捧的文人哪里知道,他俩是两败俱伤,要说赢也赢了,只不过赢在霸典倒下的迟了一些。”
“这些腐儒可不知道,当时还有一段不曾流传于世的秘闻,同为大汉四大名将的段颎,也与霸典万俟蚩尤两人有过一场精彩的斗将。”
“输给天下第一武将霸典一招,输给草原战神万俟蚩尤半招,这个老头子养尊处优了这么多年,天下人似乎忘了他还有另外一个称号。”
蓑笠老翁与段颎算是同一时期的人杰,只不过蓑笠老翁是江湖俊彦,段颎是边塞豪杰,当初自己还不知死活的去帝都雒阳挑战过这位齐头并进的豪杰,被他收拾的那叫一个惨。
大汉皇宫豢养了那么多江湖鹰犬沙场猛将,之所以由段颎先出手,那是因为回到雒阳养老的他,又被叫作:“雒阳守门人。”
帝都雒阳有两个守门人,一个是外城守门人四大名将之一的段颎,另一个则是守卫皇宫内城的十二殊胜上师张让。
这座天下太平太久,世人显然是把这位曾经把羌戎杀成东羌和西羌的镇西将军忘记了。
恰在这时,惊雷滚滚,黑云扭曲。
西壁垒前,谷雨时节似乎要倒退成惊蛰。
城关两侧无数汉字大旗,猎猎鼓舞,却是由城内飘扬向城外。
段颎提起一杆普通长矛,跃下城头,真如一位天庭神将乘蛟而去。
祖猛奴时常拎着一口破刀沾沾自喜,吕良号称沙场无敌手,公孙瓒神人擂鼓捅穿了乌桓王庭。
这些人啊,都在老夫手上吃过挂落!
“腥膻。”
如一捧清泉流淌在长矛上的白气,陡然如壶口一泻千里的湍急黄河水,从天上来。
仔细一瞧,更像是大漠里的一道直孤烟。
孤烟,是烽火狼烟。
绵延而去,边塞尽起狼烟,蔚为壮观。
熹平年间,重出江湖的剑尊王越曾在雒阳城内一剑破甲三千又三千,这一矛非是万里伏那般的大器名剑,也无气冲斗牛的罡气,依然可以斩出个星垂平野阔。
无边无际的黄色人潮中忽然出现了一条甬道,不粗,却很长,长到很多。
土地崩碎,汜水断流。
城外死了很多人。
刘辩凭借过人的眼里,想要数一数段颎究竟杀了多少人,看看这位雒阳守门人与大父有多少差距,却发现徒劳无功,只能说杀了很多人。
只因这一矛的力度实在是太足了,大部分黄巾贼都被砸成了一滩烂泥,分不清哪个是脑袋哪个是身体。
腥膻二字,还真是名副其实。
以一人之力有力回天的段颎,按住了张辽的肩头,按回了即将勃发的指玄光景,面无表情道:“这里交给老夫,你先回去。”
抬手又是一矛。
屏住呼吸的功勋武将们再次见识了一回什么叫做横扫千军,段颎一矛洞穿了将近百名黄巾贼,平稳了略显急促的气息,开始破阵。
正所谓,一气剑气长。
王老剑尊当年一剑破甲三千又三千过后,体内气机已经消耗的七七八八,没有再出第二剑的气力。
老而弥坚的段颎也不知道咋回事,居然违背常理的还能保持这么足的恢弘气象,又是一矛完成洞穿将近百名黄巾贼的壮举,难不成早已是神仙中人?
约莫看出一些门道的秦广王,下意识瞥了一眼盯着上党太守张扬的尸体不停吞咽口水的程昱,看来以后得和这些脑壳子灵光的过分的谋士拉远距离,别看弱不禁风的一拳就能锤死,要真是耍起阴谋来,估摸着陆地神仙都得被他们玩死。
势如破竹杀向大纛的段颎,显然是被生死与共几十年的袍泽的死,彻底激怒了,他才不管你是二皇子还是什么大汉第一世家公子,先宰了再说,祭奠死去的兄弟。
张扬既是段颎一起征战边塞多年的袍泽,又是他亲手带出来的士卒,一把屎一把尿的比亲儿子还亲,眼睁睁的白发人送黑发人,胸中的怒火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熄灭不了。
这种情形早在判官的预料之内,身边一瘦一胖两道山岳气象武夫,掠下了城墙。
瘦如竹竿的,剑僧甘英,已是一品指玄中最翘楚的大宗师。
胖如山峦的,巨毋霸,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名字,没有任何别致威猛的称号,却比什么神将猛士的震慑人心,独占金刚八斗气数。
剑僧甘英五指轻扣的那柄长剑,出自于春秋时期的越国剑炉,同一批开炉的有揜日、断水、悬剪、惊鲵等八柄大器名剑,无不剑啸长空。
这柄名为万韧的长剑一出,剑啸长空,尽数变作剑有悲鸣声。
还有灵犀最足的一剑自行折断,八剑变七剑。
万韧出鞘半寸,剑锷剑脊剑刃没有出现预料之中的物华天宝光辉,只是平凡的宛若一柄陈年旧剑,典当给当铺值不了二十枚五铢钱的那种。
骤然间,沙场上真的有了遍地风沙的大漠苍茫。
万韧只是出鞘半寸,然后便纹丝不动,刘辩秦广王蓑笠老翁这些在武道小有成就的大小宗师,耳边听到一阵阵马啸西风的长鸣,不绝于耳。
一路前行,剑僧甘英身侧身前身后数丈以内的黄巾贼,尽数化成了一捧风沙。
速度太快,竟是形成了边塞上的黄沙大漠。
一山不容二虎,既是说的武夫相轻,也有说到了剑僧甘英和巨毋霸这等层次的武道大宗师,早已不屑合力进攻。
不知为何,巨毋霸骤然加速放弃了所有玄奥招式,两只蒲扇大小的手掌,死死的箍住了段颎,胸膛被那根白气长矛洞穿了,在所不惜。
剑僧甘英,这位修炼一甲子闭眼禅的剑道老宗师,蓦地睁眼,半寸剑增至三寸剑。
三寸剑芒乍现,须弥间绽放出千百道若有若无的剑气游丝。
剑走龙蛇。
长短不一的剑气游丝,蜉蝣而去。
这渺小如一粟的气丝,竟有沧海化桑田的浩荡气象。
多年前,剑僧甘英曾经见识过霸道儒生班超,弹指断长生,引为当时世间第一等风流韵事,这么多年过去了,物是人非,这一剑怕是无人知晓其中的禅机和根脚了。
还真有一人知晓,曾经黄粱一梦的刘辩。
这一剑递出,刘辩突然福临心至,脱口而出:“万韧,礼敬儒圣。”
下一刻,黄沙漫天。
眼力极好的刘辩秦广王蓑笠老翁三人依旧是看不清里面的具体景象,莫名的老眼昏花。
三人周围的黄巾贼,陡然间炸裂,如一个个沙堆坍塌,铺满了方圆数百丈的范围,只不过这遍地的黄沙并不是黄色,而是鲜艳的血红色。
“轰!”
一声巨响过后,腹部插着一剑,胸膛还有三支断矛的段颎,把整座谯楼砸成了一片瓦砾。
巨毋霸胸膛上有一个巨大的血洞,喷涌鲜血。
剑僧甘英脸色煞白如纸,右臂绵软如面条,在风沙中晃荡。
“可以了。”判官漠然瞥了一眼刘辩所在的方向,段颎的气海已经完全破碎,唯一的变数已经解决,大局已定:“通知二皇子刘协,发动全线进攻的号角。”
“呜呜——”“呜呜——”
低沉苍莽的号角声响起,一百多个方阵不再静静观望先锋大营进攻,发出山呼海啸的喊杀声,开始狂奔。
“哈哈!”“哈哈!”
身受重创浑身是血的段颎,突然放声大笑,淡漠的俯瞰如同一锅沸水的黄色大潮,喝叱开流着泪要搀扶自己起来的功勋武将们。
废人段颎缓缓起身,气势依旧凛然,笑声依旧爽朗,神情依旧眉飞色舞。
“给本将军披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