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马蹄过后是雷声。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正如白天那场飞来横祸,猝不及防。
寒冷的冬雨敲打在琉璃大瓦脊兽屋檐上,如短兵相接的沙场大战‘霹雳乓啷’,令人烦闷,就连那些钟情于山水的士大夫文人也没来由心生厌恶。
往日夜幕里红灯高挂彩幔招摇的长安大街,除了来回巡逻的披甲戍卒尽忠职守巡查每一条街巷,再也没了一个行人,纵是喜好大雨汾淋我一人撑伞独乐的名士,全都正襟危坐在熏香袅袅的暖阁。
倚楼听风雨,笑看寒门士。
板着一张脸严防死守的披甲戍卒也多是新卒,老兵油子早就躲进了赌坊酒铺,挥霍一些小帮派奉上的茶水钱。
水花四溅的驿道,惨遭铁骑碾压的宗室子弟世家子弟早已不见了踪影,出门寻找的管事仆人匆匆路过这里赶往骊山,并未发现异样。
唯一比较奇怪的地方,一位高冠袍服的文官与一位佩剑披甲的武官,静静站在冰冷的大雨中,翘首以望。
本以为是两个散发裸裎当街酣饮的狂士,侍奉了蓝田侯几十年有幸被赐姓刘的老管事刘礼走进了一瞧,竟然是长安县丞岑壁和长安县尉陈武。
放在往常老管事刘礼还会上前寒嘘几句,今夜只是瞥了一眼便匆匆离开了,按理说能在蓝田侯府坐上管事的位置,待人接物比一般的胥吏还要老辣练达,这么一反常态势必事出有因。
急于寻找侯府大公子是一方面,更在于蓝田侯不但是绝无仅有的县侯,往上倒的话蓝田侯还是前汉楚孝王刘嚣的嫡系后人,比起那个前一段时间路过长安,备了一份厚礼恭恭敬敬前来拜访的中山靖王之后刘备,宗室血统尊贵了不知多少。
已经姓刘的老管事刘礼自然有资格也有底气蔑视这两人,毕竟他们两人一个是出身于边疆幽州的小世家子弟,一个是连豪强都算不上的小门小户。
圣贤有云居移气养移体,自从授命长安县丞这个光宗耀祖的入品大官,经过与长安城内达官显贵礼尚往来的勾心斗角,岑壁具备了庙堂青壮应有的小不忍则乱大谋,格局眼光大气许多。
本性难移的心胸却依旧狭隘,放在过往早就一个大嘴巴子扇过去了,如今只见密集的雨水砸在身上,纹丝未动。
四周心急如焚的人影逐渐消失,岑壁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没有以前的猥琐和假笑,有的只是‘发自肺腑’的和善:“今夜过后,别说你一个狗仗人势的管事,就算是蓝田.......”
“咳!”如一块敦煌记功碑历经几十年风沙侵蚀岿然不动的陈武,突然打断了岑壁的阴狠,脸容越发黝黑的他,整个人散发出宝刀入鞘的韬光隐晦。
韬光养晦,那一撮红紫权贵殚精竭虑的培养后辈子孙,也不见得有几人达到。
胸中格局不足察言观色本事稀松平常的庸官小吏,只会把他当做翻不出几朵浪花的小泥鳅,落在各党派中坚士子庙堂重臣眼力,郑重其事,叮嘱后辈这人不可小觑。
今天血洗长安纨绔子弟一事,看似是傲骨无双的关二爷恼怒这些废物挡住了兄长活命机会的任意妄为,实际上却是一位来自稷下学宫青年俊彦的顺势而为。
今夜过后,长安的局势将会翻天覆地。
“子烈。”屁股决定脑袋的岑壁,在长安错综复杂的各方势力眼里那叫一个养气如红紫,泰山崩都不带面有异色的。
但他终究出身于朱漆斑驳的小世家望族,看待长安各方势力始终是只敢远观的庞然大物,手脚略微冰凉的忧虑道:“你说这位先生的谋划真的可行吗?”
“蓝田侯、耿乡侯、戏亭侯,这一县一乡一亭三位宗亲列候可是陛下的嫡房族人,再加上一本万利的驿道商路,与宦党、外戚党、士大夫党等等整个朝廷中枢的红紫权贵,有着千丝万缕的郎情妾意勾勾搭搭。”
“别的不说,这个蓝田县侯当年追随大将军先后参加过永康大乱、熹平血案、辛酉之祸,是大将军能够托妻献子的袍泽老兄弟,比起大将军的六位义子还要亲近。”
“今夜要把他也连根拔除,根植在长安的党羽一个不留,有点说不过去,万一大将军知道了你我.......”
“托妻献子?”陈武效仿主公的习惯,轻敲了两下腰间最为普通的黑木刀鞘,面无表情道:“还记的志才先生为了防止你我于心不忍,留下一两个蓝田侯的血脉,特意在锦囊中交代的几句话吗!”
“蓝田侯确实是大将军出生入死几十年的老兄弟,还在熹平血案中为了救主公断了一条手臂,但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比长安城内的任何人都该死。”
“志才先生说过,天下很快就会陷入王莽之乱那个时候的局势,当然了直到现在你我还有几乎所有的朝廷重臣认为这是失心疯的胡言乱语。”
“毕竟大汉还有西凉铁骑并州狼骑这些精锐铁骑,大将军又是主公的舅父,哪里还会出现阿猫阿狗也敢称王的乱世。”
“不过志才先生谋国谋天下的才干,你是知道的,不相信归不相信,不妨碍我们防着点。”
“万一真出现了那种局面,以蓝田侯这位功勋老将在西凉军和并州军的威望,在长安以及八百里秦川经营了这么多年,最重要的是他还是血统纯正的皇室宗亲。”
“到时候来个登高一呼,占据天下四分之一的上西部地区都会是他的,对于主公来说比起现在的黄巾贼危害高出了十倍不止。”
“可.......”岑壁的忧心忡忡不是没有道理,正是因为他这种瞻前顾后的三思而行,戏志才举荐了他作为长安县丞:“以我们现在的兵力,恐怕.......”
与当初刘辩在黄河水底见过的大秦将军俑没什么两样的陈武,肃穆的脸容终于露出了微乎其微的笑意:“战国时期,能与魏武卒齐击士并肩的战国七大拔尖精锐之一的韩国劲羽锐士,兄弟我根据主公赏赐的兵书,已经推演出了大致的训练方法,摸索着训练出了三千人。”
瞧着那张流进雨水的大嘴,陈武再次放出了一个惊人消息:“全是远超一般士卒和精锐戍卒的悍卒。”
“什...什么....”一直说话断断续续的岑壁,忽然开始结巴了,咽了一口唾沫,苦涩的雨水灌了一肚子,顾不上呸出雨水的他终于放宽了心:“有那位算尽人心的稷下大才主导这场密谋,加上三千劲羽锐士和两万长安水师,足够了。”
这时,远方突然传来纵情高歌声。
人未至,洒脱放浪的名士风流,扑面而来。
二人如登仙高呼,胸中豁然开朗。
一名青衫士子,拎着桂花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