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螯即金液,醪糟是蓬莱。
刘辩这些权贵世家吃蟹一小半是为了‘持螯饮酒之风’的意气风流,多半是因为想要借着金秋吃蟹的由头达到各自的权谋目的。
当今天下第一痴蟹爱蟹嗜蟹如命的人,当属大文豪曹不兴,这位读书读出个星垂平野阔的佛画之祖,一生嗜蟹如命。
金秋吃蟹向来有八雌九雄一说,八月雌蟹一上市,曹不兴家中的一百零八口泥釉大缸始终装满了阳澄肥蟹,整日用鸡蛋清来温养催肥。
别人是夜夜笙歌,他是日日食蟹,为了吃到第一口最鲜的肥蟹,抛弃正三品的九卿大鸿胪不做,跑到了历来被称为蟹中之冠的阳澄莲花岛,结庐而居。
东汉虽说还有先秦出将入相的遗风,但歌舞升平了几百年,士大夫文人多数看不起武将鄙夫。
这位享誉文坛三四十年的大文豪,不仅为自己的小院落起名为巴解将军府,又自封为蟹奴,传为文坛四大怪谈之一。
阳澄莲花岛水域方圆百里,水质清淳,水浅底硬,泛着一叶乌篷船可以清晰看到一只只青色螃蟹在水底横行霸道,清水虾、鲈鱼、扇贝.......全都逃不过青色螃蟹的那双螯钳。
观赏了钱塘江大潮的郭嘉,接下来第一件事便是吃蟹,他与曹不兴早在几年前便是忘年交,要吃膏油最美的青蟹自然要去那座巴解将军府。
而在戏志才的‘三礼治国论’中有一论是以大汉璀璨的文明同化边疆蛮夷,这位文名不弱于蔡邕的曹大文豪便成了戏志才计划中的一环,自然要与郭嘉一同前往阳澄莲花岛。
此外还有荀彧、沮授等一大批士大夫权贵。
一门心思想要为主公收服郭嘉的他们,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郭嘉就马不停蹄的赶往了这处久负盛名的鱼米之乡。
为了收服郭嘉,也为了品尝蟹中之冠,这群熹平一代最为风流倜傥的名士,当世一流的世家权贵子弟,索性也一同前往这座巴解将军府。
渡过水清底浅的湖泊,一行人来到了芦花成堤稻谷香岸的巴解将军府前。
这处曹不兴门人弟子前几年新建的雅致院落,看似房矮树新画不古,实际蕴藏的底蕴却让江东四大世家都不敢托大。
正门牌匾的用料一般大世家也都用的起,产自万里之外朱崖岛的黄花梨,不过上面所提的字,就是汝南袁氏这等上十阀也不见得有福消受。
当世第一书法大家蔡邕以飞白书亲自提笔书写的巴解将军府,骨气洞达,爽爽有神。
门旁则是硕儒庞德公作的一句诗:莲花岛上有青莲,巴解府中卧蟹奴。
这句诗也是文坛四大怪谈之一,一是因为这句诗是书法四贤的亲笔大作。
二是因为擅长笔画连绵、字体回绕的草圣张芝,却以风骨与草书截然相反的楷书,写了第一句前四个字。
擅长笔画均匀、字形端正的楷书大家钟繇,怪诞的用向来被他诟病难登大雅之堂的草书,勾勒了后三个字。
擅长扁平精巧、笔画长方的八分书之最师宜官,以风骨与八分书南辕北辙的小篆写了第二句前四个字。
擅长瘦劲挺拔、笔画圆转的小篆大家皇象,则以素来被他视作雕虫小技的八分书,亲笔提了后三个字。
五种书体的集大成者领头羊,不但全在这留下了真迹,书法四贤还有悖了各自的书法大道,提笔书写了风骨对立的字体,当真是文坛一大盛事又是一大怪诞奇谈。
物以稀为贵,这不就有一大帮爱好书法的士大夫权贵驻足不前,端详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文坛第二怪。
破天荒的拎了两壶桂花醪的郭嘉与戏志才,刚刚进入摆满了泥釉大缸的庭院,便看到一位矍铄健旺的白发老者,散发裸裎的坐在正堂门前,悠哉悠哉的吃着蟹膏油黄的阳澄肥蟹。
本是一副乡野村夫蹲在巷口吃饭的做派,却让在场的所有人感受到一股大袖揽清风的气度盎然。
曹不兴瞅见那两壶桂花醪,‘噌’的一下从木板上跳了起来,两眼放光的抢走了一壶:“你小子今年可来晚了,不过看在今年拎了两壶桂花醪的份上,老头子就不叨叨你了。”
白发老头毫不在意这一路小跑衣襟被湖风吹开,袒胸露乳的有失大体,喜滋滋的自顾自抿了一小口,整个如同泡在稻香里,懒洋洋的眯眼笑道:“就是这个味,爽啊。”
欣赏门前大作的一大批士大夫权贵,之所以驻足不前,一方面是因为对于集飞白书、草书、楷书、八分书、小篆等五大书体的两句诗痴迷。
更多的则是敬畏曹不兴在文坛声望,没有这位大文豪的允许,不敢唐突进入。
此时望着正襟危坐在下首细嚼慢咽阳澄肥蟹的戏志才,一老一小面红耳赤抢夺橘黄肥蟹和桂花醪的忘年交,说不出的神往羡慕。
荀彧沮授二人出于一个是郭嘉的挚交好友,一个代表着汝南袁氏,便壮着胆子迈入了庭院,却也只敢踹踹不安的站在了一旁,神情一丝不苟,不敢乱动分毫。
倒不是他们二人平庸迂腐,而是这位大文豪在儒林文坛乃至庙堂声誉实在太德高望重了,就是他们的父辈见了这位士大夫一党的老供奉,也得执弟子礼,更何况还是青年的他们。
二人瞧着一心只为辅佐太子成就万国来朝帝业的戏志才,无欲则刚的一口蟹膏油,一口桂花醪的细嚼慢咽。
以及世间第一真性情之人郭嘉,心底暗生羡慕之情,并且暗自庆幸自己当初辛亏冒了天下之大不韪,结交了郭嘉。
要不然绝对没有机会近距离瞻仰这位大文豪的风采,只会像门前的顶尖世家权贵那样,即使家世煊赫声名远播,依旧是裹足不前,不敢逾越门槛一步。
曹不兴手忙脚乱的抢了一通,终究是应了拳怕少壮那句话,还是少喝了四口桂花醪,瞥见恭恭敬敬的荀彧和沮授,气不打一处来的说道:“你这两个小崽子忒不爽利了,真是和荀爽那个老匹夫一样,整天叨叨着礼乐教条。”
“天下人要是都像你们这样迂腐,可就太无趣。”
转过头去,笑眯眯的说道:“要是都像郭小子这样,才有意思。”
郭嘉听到这位文坛大文豪罕见的称赞别人,充耳不闻,最后实在架不住老头子热切的目光,沾了一块蟹膏的脸颊也是泛起了笑眯眯的神情。
“想都别想,只此两壶,多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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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一位品级极高的太常寺协律少卿,不顾臣子不留宿的皇宫禁令,深夜赶往了雒阳皇宫,拜见一国之母何皇后。
时值深夜的子时,本该安歇的何皇后还没有就寝,点着几支手臂粗细的描凤蜡烛,认认真真的绣着一件小号帝王冕服,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朱唇时不时的勾起,神情慈祥。
曾经一人独占胭脂评的何皇后,笑起来极美,用专属于西施昭君等四大美人的闭月羞花称赞也不为过。
在场经过精挑细选的美貌宫女,无不自惭形秽。
何皇后的柳眉轻蹙,刚想到儿子一岁时尿了兄长一脸的趣事,却被打断,大为不悦。
思念成疾的她听说是与辩儿有关,赶忙伸出白如羊脂的玉手,接过了负责一州谍报的协律少卿亲自送来的密信。
“大长秋。”何皇后灵动如少女却带着一丝威严的声音响起,命令亲近女官捧来一件狐裘,轻声道:“不要惊动其他人,你二人随我去茞若殿。”
茞若殿内,一个扎着坠马髻的少女,鬼头鬼脑的正在与一盘阳澄肥蟹大战,腮帮子鼓的高高的,婴儿肥的脸蛋粘满了油黄的蟹膏。
时不时的说一句老将军唐婉儿再下一城,然后随手把剥的七零八碎的蟹壳,扔给脚边的一条狗一只大花猫。
“咯咯——”亲近女官秋波中映着那个‘豪气干云’的少女,忍不住捂嘴笑了一声,惊醒了兴致颇高的少女。
唐婉儿‘呀’的一声跳了起来,气哼哼正准备让大狗狗和大花猫虚张声势的叫几声,吓死她,看到了一脸慈祥的何皇后。
胆大包天的她,瞬间花容失色,忙不迭的想要躲到大狗狗和大花猫后面,却动也不敢动,颤抖的说道:“皇后娘娘...婉儿...婉儿...以后不敢了。”
“啊呜——”
奎木狼箕水豹如临大敌,兽眼凶光毕露的低吠连连。
与此同时,一只金灿灿的大公鸡和一头野猪出现在了大长秋身边,正是墨家星宿机关兽中的昴日鸡、室火狟。
前一段时间斩杀相柳和肥遗之后,那头罕见凶兽被突然出现的公孙曲阿抢走了,更准确的说是王老剑尊让给大弟子了。
刘辩当时就想阻止,转念想到这些本就是老酒鬼的东西,怎么处置随他,便不再过问这件事。
而相柳那一身鼎盛香火,则被用来复苏了昴日鸡室火狟。
何皇后前踏了几步,来到唐婉儿身前,伸出玉手为她擦去了脸蛋上的油渍,又为她披上了那件貂裘,宠溺道:“天气凉了,少吃些青蟹。”
“你要是真想吃,为娘亲自熬些蟹黄粥给你。”
面前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后,越是慈祥宠溺,唐婉儿越是脊背发寒,心底说不出的畏惧和恐惧。
当那一句为娘落下,洁白的小腿一抖,差点倒在地上。
这一切何皇后好像没看见,依旧是和蔼可亲,拉着她的小手向外走去:“来,为娘教你刺绣,以后这种事就要交给你了。”
路过亲近女官身边,这位服侍何皇后十几年亲若女儿的女官,脸色顷刻间没有一点血色,煞白如枯骨,直如置身于黑暗冰窖里,手脚被寒气冻住,动弹不得。
从始至终,何皇后没说一句话,没有一个严厉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