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炼狱家。
“原来如此吗,非常抱歉!”
炼狱仁寿郎坐在尚泉奈面前,他诚恳的垂着脑袋,声音饱含歉意:
“耽误了您的日程,真的很抱歉。”
尚泉奈刚才,正与炼狱仁寿郎交谈自己要离开,并不能再照顾几个孩子的事情。
“…其实也没什么。”尚泉奈被炼狱仁寿郎的态度吓了一跳, 他连忙摆了摆手,留在这里也有一点是他的主观想法。
但实际上,炼狱仁寿郎还有一句话没说。
这件“让尚泉奈带孩子”的事情,从头到尾就不是他自己想出来并拜托尚泉奈的。
背后的始作俑者——是甘露寺樱饼。
据说,是因为那位巫女大人,觉得尚泉奈最近的表现有些太过反常,需要静下来, 感受一下最初的一些东西。
现在看来,这样做似乎是有效的。
炼狱仁寿郎微微抬起头,他与尚泉奈对视着。
现在的尚泉奈,已经没有了大半年之前,那股迷茫与发愣的凝滞感觉。
炼狱仁寿郎摸了摸自己有些短胡茬的下巴,他笑了笑:
“那么,就祝您接下来的旅途,一路愉快了!”
他的语气十分畅快,看来已经走出了那场人与鬼之间斗争的阴影。
“嗯!”尚泉奈同样点头,对炼狱仁寿郎回以微笑。
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天经常回忆前世的缘故,他对炼狱家的好感度一直挺不错的。
……
出乎意料的简单的,尚泉奈与炼狱几人沟通了一下,便再次踏上了行医的道路。
“再见!”他朝身后挥了挥手,与几人做了简单的告别。
只是看样子,身后那几个小身影有些疑惑与不舍的模样。
炼狱和寿郎抱着怀里的小木刀,精神无比的双眸充满了不知所措。
继国启一同样握着一把木刀,一直活蹦乱跳的他, 此刻罕见的平静了下来。
另一边。
小堇手里攥着一把洁白的小花, 看着尚泉奈远离的背影,她支支吾吾的将花朵塞进了一旁父亲的手里。
她伸手扯着灶门炭吉的衣摆,另一只手指向走向外面的尚泉奈,抿着小嘴里似乎想说些什么:
“唔…!”
炭吉看着自己女儿的表情,大概是因为血脉相通吧,接过洁白的花朵,他瞬间就明白了小堇的意思。
小堇她…是想把这个送给上泉大人吗?
炭吉抬起头,连忙朝尚泉奈的背影大喊了一声,并挥舞着手臂:
“上泉大人!!”
走在前面的尚泉奈微微一愣,他有些疑惑的回过头。
只见炭吉一路小跑过来,他的手里握着一小束白色的花。
炭吉看着尚泉奈垂下头注视着花朵的模样,他微微笑了一下,明白自己已经不需要多说些什么。
只是微微摊开有着洁白花朵的手,递给了尚泉奈:
“这是小堇想要送给您的东西。”
尚泉奈压低着斗笠,说实话,他选择留在这里的某些令自己纠结的原因。
或许也是因为——人类幼崽也有可爱的一面吧。
从炭吉手中接过白色的花朵后,尚泉奈微微侧过头,与后面那的那几小只微笑着对视了一眼。
小堇送给他的,是一束白色的长春花。
花语代表的是,一生的友情。
或许是归于儿童的无意, 但这一刻的确值得铭记。
随后, 尚泉奈彻底的转身, 离开。
但休息与放空大脑只是暂时的,他总归是要踏上自己的旅途。
新的旅途,会遇到新的事物,新的世界。
但遗憾的是,相遇总是伴随着别离。
踏。
一脚迈出炼狱家的大门。
在身后众人的注视下,尚泉奈肩膀上站着两只鎹鸦,缓缓离开。
几个孩童懵懂的眼神看着尚泉奈的背影。
孩子们不知道,这位短暂照顾过他们的“大人”,离开后,下一次再见面。
就已经是在15年后。
……
……
时光飞逝。
15年后。
随着德川幕府的一场战役,整个战国时代彻底宣告结束。
霓虹被幕府统治,长达两百余年,名为“江户”的时代,缓缓开启。
而这期间,某位以“医师”自称的家伙行走于霓虹的各個地区,或是战场乡町,或是城区野外。
慢慢的,似乎也有了一些名气与传闻。
……
1607年。
江户时代。
庆长十二年。
夏天傍晚。
江户城附近的某处乡町下。
天空中乌云翻滚。
哗——!
倾盆大雨不停的下着,使得街道周遭变得泥泞并且路滑,寒冷的气息席卷着整个乡町。
啪叽!啪叽!啪叽!
唰!
桃红色的身影快速掠过街道,在昏暗的光影下一时间看不太清!
在仔细辨认下,才能看清,似乎是个在雨中疾驰的少年。
穿着深桃色便于行动的和服的年少身影,双脚踩踏着简陋的草鞋,怀里抱着些什么东西,正快速的奔跑在雨里。
他奔跑的速度极快,每一步却又十分稳扎稳打的踏在地面上,溅起水花与泥泞。
深桃色和服少年的表情稳重,只是脸部似乎有一些红肿的痕迹,看起来有些突兀。
药…马上就到家了…
速度,要更快一点才行!
他心中想着,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再一次猛地加速。
啪!
脚下溅起的水花,比之前的都大。
这时。
前方街道,很有江户木制风格建筑的拐角处,少年猛地一踩地面,速度丝毫不减慢,草鞋起了一些毛边,他直接朝拐角后冲去。
下一刻。
拐角处!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眼前!
阴影瞬间笼罩着了尚且年幼,并没长的太高的少年。
糟了!
撞上了!
少年吓得粉红色的睫毛微微一张,他已经刹不住车,整个人结结实实的撞在了拐角处的来人身上。
砰!
“噗嗬!”
巨大的反震力从对方身上传来,少年立马身子一僵硬,有些狼狈的朝后倒去。
怀中,被布包裹着的药材,瞬间分散着脱飞而出,并且似乎要与半空中的雨水接触浸湿的模样!
少年淡蓝色的瞳孔顿时一缩!
药!
敏捷的反应能力让他快速的一扭身子,瞬间站稳了身躯!
啪嗒!
双脚站在地上,他下意识的想要去接半空中的药材。
但半空中,却已经没有了药材的身影。
深桃色和服的少年表情微微一愣。
药呢,药…!药在哪里!
他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有些慌乱起来。
此刻,从较短的深桃色和服中露出的手臂和手腕上,还没有任何刺青的痕迹。
这代表着这位少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做过什么违反当地律法的事情。
这时。
“…山药、川贝…”一阵念叨声从身旁高大的身影方向传来。
少年连忙一扭头,看向一旁头戴斗笠,肩膀上站着两只黑色乌鸦的奇怪男人。
男人正伸手挑拣着布袋中的药材,嘴里还念叨着什么,似乎就是他刚才捡起了所有的药材。
但心急的少年早就顾不得这些,他伸出手,下意识的就想去夺回自己的药材:
“还给我!”
唰!
手成爪状,快速的朝男人手里握着的药材袋子抓去!
但下一刻。
男人轻松的一抬手,便躲过了少年的爪击。
“…混蛋!”也就是这一刻,深桃色少年的神色突然变得深沉,他眼神狠厉,威胁的气息顿时从身体上迸发。
又是这种人么…半路出来抢劫的家伙…
为什么这种家伙有手有脚的…还这么健康的活着…
少年心中暗生怒火,他攥着拳头,用力的青筋暴起,甚至直发抖。
咯吱……青筋在额头上蔓延。
不过没关系。
这样的混蛋家伙,轻松就能对付的了!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砰!
想着,少年一踏地面,整个人腾空而起,巨大的力气让他跳起的高度正好能与男人对视持平。
就在他要全力的挥拳时。
“我大概明白了。”
男人的声音从面前传来,悠闲中带着一丝疑惑:
“…你家里…有人得肺痨了么?”
少年的表情微微一愣。
下一刻,只见得男人伸手指了指自己,他微微弯下腰,微笑着说着:
“我是医师哦。”
“让我去看看你家里的那位的话,说不定结果会比单吃这些东西要好一些。”
也就是这时,少年双手攥拳,警惕着落在了地面上,他仔细的打量起了面前的男人。
黑色的乌鸦…斗笠…以及红色的眼睛…
!!
少年的表情变得有些惊讶,但仍然有着警惕。
这家伙是!
……
……
另一边。
一座看起来空荡荡,但确实有人在居住的狭小房屋内。
房屋四周的墙壁已经布满了龟裂的痕迹,老旧的木头在下雨天也不停的从房梁上往下滴落着水滴。
“咳咳!咳咳咳!!”
身穿单薄衣物的男子坐在榻榻米上,身上盖着用简单布料缝合的被子,弯着腰,正不停的咳嗽着。
他用手抓住被子,紧了紧身上的衣物,但仍然寒冷无比。
浑身不由自主的瑟瑟发抖着,他脸色苍白,冷汗狂冒,颤抖着忍耐着身体上的不适。
他从小身患病疾,而十五年前某次意外中,身体机能又再次被重创,按理来说应该导致病情更加严重。
但那次之后,他罕见有一段时间没有咳嗽,但也只有短短的几个月而已。
“…仓也。”
一旁,穿着浅粉色和服的女子担心的呼喊着男人的名字,她伸出手,用手帕擦拭着男人额头上的冷汗:
“再坚持一会,狛治他马上就带药回来了。”
“狛…治…”名为仓也的男人强忍着不适,他咬紧牙关,抬起头,艰难的睁开眼睛,瘦骨嶙峋的样貌表示着他的虚弱。
声音沙哑,仓也艰难的握住一旁妻子的手:
“哈……”
“…伸惠。”男人抬起头,轻声呼唤着妻子的名字,他的眼神中隐隐约约透露着歉意:
“抱歉…我给你们带来麻烦了。”
“药…很贵吧。”
“你也好…狛治也好…其实都能够拥有更好的生活…”
仓也垂下头,眼神黯淡:
“你擅长做手工艺,是项十分了不得的本领…”
“狛治已经快成年了,以他和你的能力,等我走了以后,你们就可以搬进江户城内去居住了…”
伸惠一愣,她眼神微微颤抖,抿着嘴,伸出另一只手,紧紧的握住了仓也冰凉却宽大的手掌:
“…不要说这种话!”
她紧紧的抿着嘴,的眼眶里隐隐闪烁着泪花。
伸惠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但似乎只要一张口,眼眶中的泪珠就要啪嗒啪嗒落下的样子,她便只能酸红着鼻子,紧紧抿着嘴。
仓也神情一怔,他低着头,轻轻的咳嗽着,并没有再言语。
一时间,除了外面的雨声,再也听不见其他任何的声音。
没错,两人正是十五年前被尚泉奈从恶鬼口中救下,并帮助其诞下一子的夫妻——伸惠与仓也。
这十五年间,仓也趁着身体仍然能够自由行走的前几年,多次寻找当年“神明”的踪迹。
不管当初那位到底是神明亦或者不是,他都想去一表感谢。
也尝试过跋山涉水前往那所谓的“狭雾山神社”,但由于旅途实在太过遥远,以自己的身体,恐怕走到半路就会力竭而死。
所以放弃了前往神社的计划。
但后来的这些年,他也并未放弃寻找那位“神明”的想法。
并且,最近时日,外界似乎正哄哄的在传一些什么“笠医师”“黑鸦医师”之类的消息,并称传闻中的人医术极其高超。
这类似的斗笠和乌鸦元素,让仓也一度燃起了内心的希望。
不过,随着病情越来越严重,看着家人因为自己而日渐徒增烦恼,花掉钱财。
仓也慢慢的,放弃了想要医治好自己的想法。
他也在这个时候,突然意识到。
——自己原本只是想要“感谢”神明的初心,在这些年的痛楚中,逐渐变成了想要“医治好自己”的私欲。
多么…丑陋的贪欲啊!仓也!
愧疚的想法瞬间充斥着仓也的内心,即使他尚未做过,内心的谴责也让自己受苦受难。
再加上自己的儿子狛治,近日来脸上多的伤痕,更让仓也感到担心。
或许,自己死了,才是对这个家最好的帮助吧。
这样的想法已经开始萌生在仓也的内心中。
就在仓也内心纠结的时候。
门外,隐隐约约传来了自己儿子的交谈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