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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榭内。
夏年是在雨声中醒来的。
她睁开了眼睛,入眼处便是圆形窗,雨水在透亮的玻璃上流淌下来。透过雨迹,她看见低矮的屋檐下挂着的风铃,风铃下的流苏在微风中晃动着。
她恍惚了一下,随后清醒过来,从柔软到如同空气中漂浮着的羽毛般的床上坐了起来。
……啊,果然不出她所料,季景山那个家伙还是把她接到他自己的老窝里来了。
柏塔大厦顶层庭院——一处虽为人造宛若天开的园林绝景。
二十年前,她在这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现在重新回到这里,倒是也没有什么太多陌生感。
……当然,也没有什么怀念感就是了。
【默默?】她在脑海中喊道。
默默没有回应,反倒是沉默了很久的系统发出了声音:【她按照你之前的指示去找喻寻了,还没有回来。】
【……没事,不着急。】夏年一边说着,一边动作缓慢地下了床,穿上了放在竹制地板上的柔软拖鞋。
……不得不说,这儿的环境可真是比拘留所好太多了,甚至已经超越了旧时代的皇帝的寝宫和花园——毕竟,旧时代可没有柏塔目前的高科技水准。
她走到窗边,在木制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托腮看向窗外。透过雨幕,她看见了不远处的亭中,坐着两个人。
如果忽略两人的反派成分,这一幕多多少少看起来还算养眼。毕竟,两人都是容貌和身材都相当出色之人,在这清凉潮湿的绵绵阴雨之中,单看侧影,几乎像是一幅画卷了。
季景山,还有一个人是……李长意?
夏年眯了眯眼睛,说道:【开一下窃听,系统。】
系统:……听力增强就听力增强,什么窃听,你多冒犯啊。
但它不敢耽误,连忙消耗信仰值加强了夏年的听觉。
夏年一声不吭地听着,手指在座椅的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着,发出轻微的闷响。
两人的谈话声伴随着雨声一起落入了她的耳中,或许是因为绵绵不断的规则的雨声的缘故,她慢慢闭上了眼睛,像是又困倦了一般。
系统却是越听越觉得心惊。
都能想到李长意政府和柏塔不会坐以待毙,不会任由群星之子发展下去。但谁能想到,他们居然能用出如此歹毒的招数来?
……不,这些招数甚至不是用来针对群星之子的。
听两人的谈话内容,这恐怕是柏塔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布局的阴谋!
一旦让他们得逞,临星城恐怕就真的要变成他们的畜牧场了!
听着听着,它又觉得庆幸。
一开始,它其实并不太理解夏年为何要故意要落入季景山的手中,明明赤狮可以轻松带着她逃离到世界上任意一个角落。
现在,它终于完全理解了。
——这是一场一旦退缩就失败的战争。
与其脱离战场,任由敌人将旗帜插遍世界,倒不如向死而生地拼一把。
良久之后,季景山和李长意的谈话结束了。
系统有些胆战心惊地关注着夏年的举动,而她却像是完全没有生气,甚至都不太在意似得,从木制的座椅上站起了身。
她走到了起居室中,越过绣着水墨画的屏风,从柜子中取出了一盒名为云锦仙露的茶叶。
到底是在这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夏年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茶具,她坐在茶几前,目光落在青花瓷茶壶、透明的公道杯、小巧的茶杯,以及洁白的茶荷和茶夹上。
……
季景山推开水榭的门时,看见的便是跪坐在茶几前的夏年的侧脸。
她正将适温的热水缓缓倒入茶壶中,水流沿着壶口轻柔地注入,避免直接冲击茶叶。
茶叶在水中渐渐舒展,释放出淡雅的清香。
她没有看他,只是专注地看着眼前的茶壶。季景山走上前,坐在她的对面,垂下眼看向二十年未曾变过的茶具。
茶叶外形紧结匀整,色泽翠绿如玉,茶汤金黄透亮,香气清雅。
“……云锦仙露。()”??厐?“卟瑞恏g鱕??????[()]?『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二十年来,他每年都会从绿洲城购置最上等的云锦仙露,放置在当年阿拉贝拉住过的水榭中。
只可惜,失去了生命力的她从不会触碰这些茶叶。
于是,年初购买的云锦仙露,总是会在年末被丢弃。新年到来,他便又会购置全新的。
就像是某种一厢情愿的仪式。
夏年没有搭理他,只是将茶壶中的水倒去。洗茶完毕后,便再度将温水注入。
“你是在何处找到茶叶的?”季景山问道。
“……”夏年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后,便又将目光错开。但她依然什么都没说。
季景山注视着她那张略显苍白的、没什么表情的脸,金色的眼眸微微变亮了一些。
他忽然有了一个念头。
……一个让此时此刻的他发自内心地感到了欣喜的念头,即便他并不是那么愿意承认这份喜悦。
——或许,她其实和他一样,也对当年的那段时光念念不忘。
在回到了熟悉的环境之后,那些难以忘怀的记忆和感情便会如同潮水般涌回。
所以她才会依然记得这间水榭的布局,才能如此精准地找到云锦仙露,才能如二十年前一样沏好茶后,用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眸望着他,仿佛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那些不愉快的回忆。
一切都如同昨日再临。
……是啊,他早就该想到,她对他依然是有感情的,那几年的时光并不是虚假的。
她只是依然在怨他。
怨他对她曾经的身体做出了难以挽回的事情,断绝了她的生命,毁掉了她的未来。
没关系。季景山想着。
他们还有足够漫长的未来,这一次,他会吸取上次的教
()训,他会小心地把她豢养在这里,慢慢改变她,不会再让她显露出那所谓“自由”的本性来。若是有了,他便小心地、慢慢地磨碎它便是。
夏年就像把他当成空气了似的,完全不看他,而是将茶壶中的茶水倒入公道杯中。
“你走之后,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动过。”季景山说道,“熟悉吗?”
夏年皱了皱眉,她又看了一眼季景山,随后拿起了公道杯,毫不犹豫地往季景山脸上一泼。
季景山瞳孔微缩,他反应速度何等之快,在夏年举手的瞬间便已经头朝一侧一偏,精准地避开了泼过来的滚烫茶水。
“呲——”
茶叶落在了竹地板上,瞬间便浸湿了一大片。
季景山一把抓住了夏年依然悬在空中的手腕,用力扣紧。夏年吃痛地松开手,公道杯便摔落在了茶几上,发出轻响。
他像是被夏年这举动气到了,瞪大眼睛看着她,胸口起伏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就这么恨我?”
夏年说道:“放我走。”
“……你做梦。”季景山的脸色阴沉了下来。放她走,放去哪?林诘栩和赤狮的怀中吗?!
他松开了手,站起身,俯视着她,“除了这里,你哪里都不准去!”
夏年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后,便垂下眼,重新跪坐在茶几旁,到底是什么都没说。
她这般沉默顺从,倒是让已经做好准备压制她的季景山怔了一下。
既然如此,刚才那不痛不痒、没头没尾的反抗算什么?
季景山望着她那张在茶水的雾气与清香中显得温和恬静的面容,轻轻舒了口气。
……对了,一定只是象征性地反抗一下。
毕竟她的背后有那个所谓的“群星之神”,她就像是旧时代的军官一般,哪怕是被俘虏了,也要象征性地越个狱。
对他而言,不痛不痒,不过是一只没了指甲的小猫想要挠他罢了。
她是他的,也只会是他的,她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
他的怒火骤然便消散了。
果然,带她回来是正确的。这里对她而言,到底是不一样的。
“我还有事情要忙,你自己休息一下吧。”他稍微将语气放缓了一些,“庭院所有地方的权限都开放给你了,只要不离开这里,去哪随意。饿了的话,你知道怎么喊管家过来。”
见夏年还是没什么反应,只是又默默地煮了一壶水,季景山皱了皱眉,说道:“我一会儿就回来……会给你带礼物的。”
说完,他也不管夏年的反应了,免得不是他期待的反应,让他自己心烦。
他转过身便离开了水榭,顺便带上了门,将外界的潮湿空气隔绝。
【……唉,可惜了一壶好茶。】夏年看着竹地板上的水迹,暗自叹气。
【没想到你居然喜欢喝这种高山茶。】系统说道,【之前没见你喝过。】
【也就一般吧,没那么喜欢喝。】夏年语
气平淡。
系统明显是愣了一下,随后不解道:【那他为什么说这是你最喜欢的?】
夏年轻轻笑了笑。
【所以说,我们彼此之间都没什么真心,只是他在骗自己而已。】
而她当年为了哄他,也不会去纠正他对她的误解,反而会顺着他的意思去演,给他成就感和掌控感,像是要慢条斯理地捧杀一个自负的孩子。
于是,那些误解便越放越大——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阿拉贝拉无论是躯壳还是灵魂,对夏年而言都不过是个“假人”。而他们的感情,自始至终都是个巨大的罗生门。
【……你对他其实没感情,对吗?】
【彼此都不把对方当人看的恋爱,哪来的感情?】
一方把一方当宠物,一方把一方当畜生。
唯一让她没想到的,大概就是季景山的变态程度了。即便她已经很不把他当人看了,但也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不当人。
系统被这复杂的人类情感给绕住了。
夏年叹口气道:【这一壶茶都能够我买零件组一台新的医疗机器人了。】
【这么贵啊?该死的有钱人!】系统啧啧称奇,【话说回来了,季景山走了,没人看着,咱们要不要把他这破院子一把火烧了?】
夏年:【他这儿直接模拟一个大暴雨天气就全浇灭了。】
系统:【……我讨厌黑科技。】
【不着急。】夏年将公道杯中的茶水倒入茶杯中,微笑道,【这疯子的思维已经不正常了,再和他玩玩吧……有些事情还得从他这里打听呢。】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她来此地的目的。
——找到临星山的入口。
【那关于他们刚才说的那个全域健康监控系统的事情……】
夏年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她抿了一口昂贵的茶水,轻轻叹了口气。
【欲令其亡,必令其狂……】她喃喃说道,【快了。】
……
一小时后。
奥卡西临星城分部大楼顶层会客厅。
会客厅中央摆放着一组简约却奢华的真皮沙发,浅灰色的皮质表面光滑而柔软,沙发前是一张黑檀木的茶几,造型简洁,线条流畅,木质纹理自然。
凯乌斯坐在沙发上,一双翡翠色的眼眸透过茶色墨镜,带着笑意看向坐在他对面的季景山。
“哎呀,什么风把您吹来了?”他笑着说道,坐直了身体,“不会是专程来看我的吧,季兄。”
季景山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一下这位多年未见的“老友”。
他有着一头金色的短发,翡翠一般清澈见底的眼睛,英俊而充满侵略感的脸。他身材高大,一双无处安放的大长腿架起,乌黑发亮的鞋尖一晃一晃的,踩在白色大理石的泛光地面上。
——凯乌斯·奥卡西,云川城人,奥卡西医药董事长。除去寡头身份外,他同样是在奥尔帕斯理工学院拿了两个博士
学位的学者,还是个私生活乱七八糟的玩咖,一个举世皆知的花花公子,什么玩法都擅长,是云川城远近闻名的浪荡子。
当初凯乌斯·奥卡西也是阿拉贝拉的追求者之一,只不过他这人在男女之事上似乎并无恒心,在知晓季景山对她也有意之后,便悄无声息退出了竞争。
毕竟,他可从来都不缺玩伴。
“你来临星城,也没提前告诉我。”季景山说道。
“哎呀,这不是因为云川城最近乱糟糟的嘛。”凯乌斯摆了摆手,“就你们临星城出的破事,搞得我们云川城人心惶惶。□□、雇佣兵、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社会组织全都闹哄哄的,吵得我晚上睡不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烟,向季景山示意了一下,被拒绝后便自顾自点燃了一根,叼在口中说道:“所以就来临星城度个假咯。”
这明显就是在鬼扯。
云川城闹哄哄的,临星城又能好到哪去?
季景山:“凯乌斯,别跟我玩这套。”
看着季景山那张神色冰冷的棺材脸,凯乌斯大笑道:“干嘛板着脸啊,讲个笑话而已!”
他吐出一口烟圈,凑上前说道:“其实,我是打听到一个事儿。”
季景山没说话,只是抬了抬眼,表达了疑问。
“……天赤道背后的那位个人独资者,近期在临星城活动。”凯乌斯笑嘻嘻地说道,“这家伙可是拿了我们奥卡西不少股份,但低调到不可思议,我迄今为止都没见过他呢,股东大会他一次都没来过!我就喜欢这种玩神秘的。哎,季兄,你说他是不是在打柏塔股份的主意?要是他找上你了,让我也见见呗。”
季景山皱了皱眉。
他当然是知道天赤道的。这家投资控股公司在世界法律允许范围内四处收购抛售做空股票,份额基本保持在5%左右,却从不影响持股公司的决策——背后的最终受益人就像是在玩一个钱生钱的投资游戏般,对实体产业毫无兴趣和野心。
……但他却从未投资过临星城的产业。
“我不关心天赤道。”季景山说道,“我来找你,有别的合作要谈。”
“好好好,开门见山,我就喜欢你这个谈生意的直爽态度!”凯乌斯夹着烟,大笑着指了指季景山,“你说,要谈什么?”
背靠在沙发上的季景山缓缓坐直了身体,盯着凯乌斯的眼睛说道:“……群星之子。”
凯乌斯脸上的微笑慢慢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