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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年并不意外德里克的反应。
她已经意识到,她身上似乎有种独特的气场,能让任何一个曾经和她关系匪浅的故人感觉到“熟悉”。
……这大概是多周目之后的初始好感度奖励吧。
“夏年。”她一只手提着医疗箱,礼貌地伸出另一只手,“唐恩义体诊所的感染科义体医生。”
德里克意识到他的行为似乎有些越过了安全社交边界。
于此同时,刚才那种怪异的熟悉感也消退了。尽管,他依然觉得自己对眼前这个年轻的医生有着天然的好感。
他不动声色地与夏年触碰了一下前掌,礼貌地握了握手,随后退了半步,说道:“我听说过你。你在一个Alpha失控体手下救出了唐恩医生,且在第六区感染者群体中广受赞誉。感谢你。”
夏年有些意外。
“我听说过你”这句话的后面,紧接着的居然不是“你就是从第二区下来的感染科医生”“你就是那个夏望的侄女”之类的话,并伴随着不信任的表情。
……看来她在第六区的声望是真的越刷越高了。
简单客套之后,德里克便进入了工作状态,他迅速抛弃了所有此刻不该有的情绪,像个被设定好的程序一样直奔主题:“非生命失控体已经被破坏了,目前只剩下部分残骸。”
夏年愣了一下。
“被破坏了?”
她当时明明没有杀死那个器官集合体,只是驱散了失控而已。感染也只是集中在机械设备上,并没有涉及血肉,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破坏掉整个集合体?
这会导致所有的器官都彻底坏死的!
德里克的表情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但那双幽蓝色的无机质的眸子却像是笼上了一层阴霾:“警员下手没有轻重。”
夏年的眉头微微蹙起。
“我等会儿还有些别的事务,就不浪费时间了。”德里克说道,他的语气明显有些中气不足,脸色也有些苍白,显然受了重伤的身体已经有点撑不住了,“有几个比较重要的问题需要咨询你,问完我就走。”
夏年:“您说。”
“相信你已经发现,第六区这段时间的感染者人数和失控事件总数都有所下降。”德里克说道,“我们认为这可能与在第六区小范围传播的某种信仰有关,目前有不少人是认为某个越界者拥有了扼制感染的能力。以你的专业视角来看,这是否具备可能性?”
夏年摇了摇头:“越界者的能力来自于感染,用越界者的能力扼制感染,就像是用汽油灭火,只会越烧越旺。”
“所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夏年点头:“是的。当然——这个结论是基于目前学界对感染的认知。”
……不可能吗?可他明明看见了,小卷只是伸出手轻轻一指,那个非生命失控体就从失控状态中直接脱离了啊。
可他又很清楚,夏年所说的“基于认知”的结论是符合现代
科学理论的。
——难道是“科学”错了吗?又或者,他们所认知的“科学”并不能与“真理”划等号?
“这段时间,你与诊所内的感染患者接触时,是否发现了什么异常情况?”德里克接着问道。
夏年:“……这是一次正式的警方询问吗,还是说,只是口头上简单了解情况?”
“只是简单了解情况。”德里克说道。
“你说的那个信仰确实在感染者群体中传播迅速。”夏年说道,“大概已经有两三个月了,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异常。”
“你认为信仰的传播和感染的减少有因果关系吗?”
“我不知道。”夏年十分认真地说道,“没有足够的论据支撑,我无法下结论。”
很严谨的回答。德里克意识到,他似乎什么都没能问出来,说了半天,信息量基本为零。
他不确定这究竟是因为夏年确实不知道,还是她在刻意隐瞒。
“那么……”德里克接着说道,他的话题非常突兀地转变了,“夏医生,上面是否已经研究出了死者复苏的技术?”
夏年明显一愣。
站在一旁的伊芙也诧异地看向了自己的大领导,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有此一问。
夏年十分惊讶:“当然没有。”
“没有?”
“如果他们真的研究出这个技术,”夏年耸了耸肩,微笑着说道,“那恐怕柏塔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季和盛给复活吧。”
一旁的伊芙没憋住,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声。
然后她很快意识到场合不太对,连忙板起脸,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
德里克有些无奈地瞥了伊芙一眼,随后他对夏年说道:“没别的问题了。现场基本没有被破坏,辛苦你自己去看,伊芙,你陪同夏医生一起。”
伊芙应了一声。
“那我先失陪。”德里克微微颔首示意,随后转过身,朝着外面走去。
夏年看着德里克的背影,感叹了一句:“真是个硬汉。”
伊芙点了点头。
她的这位大领导的义体至少有一半都损坏了,能站着和他们聊这么久,真的相当了不起。
“走吧。”她说道,“储藏室在那边。”
两人在依然弥漫着铁锈味和福尔马林味的地下站厅里沿着道路前行。在他们的身后,原本已经走到台阶处的德里克回过头,深深看了一眼夏年的背影。
……
这起案子在临星城引起了轩然大波。
——或者说,至少在第六区引起了轩然大波。
如此大规模的、性质恶劣的器官工厂事件,几乎让每一个无依无靠的第六区人都震惊了。
即便他们能够被剥夺的都已经被剥夺了,他们依然无法容忍连属于自己的身体器官都会被人觊觎。
一些媒体也敏锐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各类报导出炉。
这些媒体新闻
大多都用了这样的标题:《被剥夺了时间和劳力的底层人,凭什么还要被剥夺器官?》
底层人们很快就共情了,于是网络上出现了大量声讨。
“天天被各种公司按着头加班,除了债务一无所有也就算了,有钱人现在连我们的心肝脾肺肾都不放过了是吧!”
“义体都不够满足他们了吗?!”
“这些高贵的有钱人甚至看不上他们集中资源生产出来的义体,就这么怕义体病?”
“看到了吗,底层人们,上头天天宣传义体有多好,轮到他们要换器官的时候,不还是不惜代价要换原装的血肉!?”
“治安管理局到底管不管这事情了!抓了几个割肾的有什么用,背后的买家也抓起来啊!”
“这事情不彻查到底,真是要寒了打工人的心啊!”
大家的重点全都放在了器官贩卖上,以至于偶尔出现类似“什么叫被剥夺了时间和劳力也就算了,这是能算了的事情吗”之类的评论,也会被炮击。
“能不能分清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现在应该一致对抗器官贩卖啊!”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和舆论发酵,有些人开始认为,只要受害者被救回来了就行,反正可以替换义体,这样的声音的音量甚至也不小。
——“这难道不是好事嘛,那些割肾的肯定要赔款,给那些被割肾的换义体,这不是省钱了嘛!”
甚至还有呼吁直接开放器官交易的:“只要器官能自由交易,那就不会出现割肾的事情了!就是因为现在法律明文规定,器官不允许自由交易,才会导致黑市的出现。有需求就会有市场啊!就应该开放器官自由交易!”
也有反驳这种论调的:“你疯了吧,器官要是能自由交易,信不信三天不到,肾的价格就能给你压到五十块钱一颗?人人都卖,那就不值钱了!”
“神他妈不值钱,你就是器官贩子本人吧?正常人会考虑值钱不值钱的问题?”
“相信政府!政府一定会调控的!”
“调控个锤子,我看你就是从黑市买肾的那批人,有没有网络黑客给他开盒啊!”
诸如此类的言论不断冒出,网民们在网上开始了各种对骂。
……
网民们怎么想,暂时影响不到治安管理局。
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治安管理局上下也都忙碌了起来,检方的人也早早就到了,商议起这起事件的处理。
“地下站厅内共计二十一个犯罪分子,其中九人被当场击毙。”一个留着干练短发的女警翻阅着统计资料,“随后刑事侦查部和公共安全部联手抓捕了在逃罪犯七人,这部分罪犯主要是负责绑架和销赃工作。”
“还有多少人在逃?”德里克问道。
“不清楚。”短发女警说道,“被抓的人各个嘴严,他们的律师也很难缠,我们问不到任何有效信息。”
“辛苦你了,柏妮斯。”德里克朝着短发女警点了点头,看向一旁,“姜律师?”
姜嘉的母亲姜怀脸色铁青地站在一旁,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道:“这帮畜生请来的那个叫韩准的律师是第二区的人,和自由派走得很近。那家伙向来擅长给各类有钱恶棍打掩护,手段恶劣,极其难缠。能请他出马,只能说明,背后的那帮买家想要保下这些割肾的畜生。”
“他们当然要保下这帮畜生。”柏妮斯语气冰冷,“在临星城,黑市器官贩卖是很严重的罪行且买卖同罪,买家和卖家是利益共同体,不可切割。”
——这也是器官贩卖的案子如此难管的原因。
“他们的策略很明显了,要把这帮被抓的人认定为误入歧途、听命行事的从犯,并宣称还有一个在逃的‘主谋团队’。”姜怀说道,“这样一来,检方的时间就会被浪费在寻找这个主谋上,只要主谋还没有抓到,案子就结不了。那些‘从犯’只要坚持说自己只是各司其事并不知道器官贩卖这回事,没有主观意愿,那么就不会判太重,等风头过了,舆论降温,他们就能被保释出来。”
“如果拖得太久,判决迟迟下不来,那些受害者怎么办?”柏妮斯很快想到了这一层。
“能怎么办?”姜怀显然极其焦虑,她神经质地快速伸出手,又扶了一下并没有歪的眼镜,“能等的就等赔偿,等不了就等死。”
“如果‘主谋’一直都没有抓到呢?”
“那就无法维持起诉了。”
一直沉默的德里克开口了:“第六区赔偿基金目前情况如何了?”
“很糟糕。”姜怀语气僵硬,“你能指望如此低的政府收入中能拿出多少投入赔偿基金?更何况,指望着赔偿基金的人太多了,还时不时会被所谓情况更危急的人插队。而且,我不得不补充一个最糟糕的消息——根据我从检方那里得到的情报,法院那边已经被上头打过招呼了,不会站在检方这一边的。”
还有一些话,当着德里克的面,姜怀没有明说。
辩护律师和目前的执政党自由派走得很近,法院也大概率是自上而下受到了自由派政府的施压。
最可怕的是,当年将德里克提拔到这个位置上的人,也是自由派——即便姜怀与他早就熟识,知晓他的为人,在这件事情上也很难与他彻底开诚布公。
因为姜怀很清楚,他一定也受到了施压。
整个办公室都陷入了沉默。
“我的女儿经受了如此巨大的灾难,甚至终生都要留下阴影,可我们却无计可施。”姜怀接着说道,她从衣架上取下了自己的外套,神色阴沉,“除非发生神迹,不然……第六区无药可救了,我马上就搬走。”
……是啊,无药可救了。
就像老唐恩当初在电话里所询问的那样,那时候的她告诉自己的老朋友,他们奈何不了灯塔。
此刻的她本人,也奈何不了那些割肾的畜生。
——除非奇迹发生。
作为中央学院法律系高材生,她当年何尝不是抱着梦想来到第六区的?坚持了这么多年
才破碎,她自问已经够久了。
眼看着姜怀走了出去,柏妮斯望向了沉默不语的德里克:“……局长。”
……第六区越烂,就越留不住人才。越留不住人才,就越烂。老唐恩走了,现在姜怀也要走。
说实话,她是有些灰心的。
然而德里克却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就像是这样一个结果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一样。他语气平静地说道:“今天就这样吧,柏妮斯,麻烦你继续去查在逃的罪犯。”
柏妮斯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像是感觉到了自己下属的目光,他从堆积如山的纸质文件里抬起了头,望向她,用目光表达了疑惑。
“……局长,这案子,还有希望吗?”她说道。
德里克停顿了一下,他的目光重新回到了面前的文件上:“……柏妮斯,‘希望’不是说有就有的,‘变好’需要一个过程。我们没那么神通广大,做好自己该做的,尽力取得好结果就是了。不要有太大负担。”
他的语气听不出太多的情绪。以至于柏妮斯一时判断不了,这究竟是平和淡然,还是麻木不仁。
柏妮斯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是!”
得到命令的她也退出了局长办公室。
是啊,还是局长临危不乱,正如他所说,现在有条不紊地做好他们该做的才是最重要的。
柏妮斯一直很佩服德里克,她知道他压力一直都很大,这个案子里,被施压的绝对不止法院,她不信德里克局长没有受到来自上层的压力,但他依然能保持这种处变不惊的态度。
这大概就是他能够成为局长的关键性因素之一了吧,她想,她也得向局长看齐,好好磨砺自身才是。
柏妮斯不知道的是,在她推开门离开的瞬间,德里克便闭上眼睛,露出了极度疲惫和痛苦的神色。他摒住了呼吸,用力捏紧了拳头,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良久之后,他才慢慢舒出一口气。像是要将胸口郁结的阴云吹散,又像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又是什么都拯救不了,又是“正义”一败涂地。
治安管理局到底有何作用?
他自己又有什么用?值得小卷拿生命来救他?到头来,他也不过是个什么都改变不了的废物,在第六区这长满了霉斑的环境里被同化成麻木的怪物罢了。
甚至这个案子,如果没有小卷的话,恐怕也难以侦破。
而小卷好不容易保护下来的器官,却又被治安管理局给毁掉了——这反而造成了更多的苦难。
他所仪仗的一切,似乎都毫无意义可言了。
……是啊,他不是第一天当这个局长。这样绝望迷茫的时刻,也绝对不是第一次遇见了。
可唯独这次,他却感觉到名为现实的枪膛里射出的子弹,击中的是他内心深处那个在第七区奔跑的少年;名为失望的冷水,浇灭的是那团支撑着他努力向上攀登的煌煌燃烧着的火
。
在自己的下属面前保持冷静和理智,已经是他最后的底线了。不能彻底浇灭那些仍然有着青春活力的、治安管理局的未来心中的火,那是疾风骤雨里摇摇欲坠的“希望”。
也只有他才知道,这样的戏码他恐怕再也演不下去了,他还能撑到什么时候呢?
他退无可退了。
……
姜怀面色阴沉地走出了治安管理局大门,开车去往唐恩义体诊所。
她的女儿在被救出之后,她就把她送到了唐恩义体诊所进行治疗和修养。尽管老唐恩已经不在诊所里了,但他曾经在姜怀的面前对自己的继承人夏年大加赞赏,所以姜怀依然对唐恩义体诊所保有好感和信心。
她调整了一下心情,做好表情管理,拉开病房门,走了进去。
病房内,姜嘉正坐在柔软的病床上,和她身边的另一个年轻女孩儿说笑着。
姜怀认出,那个人便是被老唐恩反反复复提起、反反复复夸赞的夏年。
“姜律师。”夏年见人进来,便点头打招呼。
“妈!”姜嘉眼前一亮,“怎么样?那帮人是不是要被判死刑了?”
姜怀朝着夏年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随后她沉默了片刻,回答道:“宝贝,这几天你好好休息,过几天出院了,我们就搬到第三区去。”
姜嘉十分意外:“搬走?妈,这个案子你不管了吗?”
“管不了了。”姜怀说道,她叹了口气,“我们只能远离这个地方,搬去上层区,至少这种事情不会再出现第二次了。”
“不,妈妈。”姜嘉认真地说道,“不会就这么结束的。”
姜怀意外地看着姜嘉,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如此肯定:“你说什么?”
“这个案子,绝对不会就这么结束的。”姜嘉说道,“那位拯救了我的神灵,一定会惩罚他们。”
姜怀听了这话,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她也不知道自己女儿到底是被谁洗了脑,坚信“神”的存在。或许是创伤后的心理问题吧?
……不过,说实话,就连姜怀自己,有时候也会感谢神灵的眷顾和庇佑,让她的女儿真的平安无事地回来了。人在绝望的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地去寻求神灵的庇佑,去寻求超越现实的力量来安慰自己的心灵。她也一样。
姜怀伸出手,摸了摸自己女儿的头:“是啊,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