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爆炸揭开了之后枪声爆响连绵一晚的序幕,俞蘅和提心吊胆未曾入眠的郑涵一起吃过夜宵之后,扯住被子很快睡着了。第二天醒来时对上郑涵的黑眼圈,他也不多说,自己先上去看情况,家里没什么变化,外面晒谷场上正在煮早饭,周七叔下令给昨夜守了一整夜的男儿做早饭,米香在晨雾中飘散。
无精打采围坐着的人当中,周清荣就在里面,他见了俞蘅咧嘴笑:“妈你怎么起这么早?阿涵也起了吗?”
俞蘅也笑:“起了。”
看着他妈神采奕奕的脸,周清荣暗自佩服,将情况说与他听。昨夜爆响之后枪声不绝忽远忽近,间杂着狼濒死时愤怒的吼声,这些守夜的青壮年也心惊肉跳了一夜。
“一个小时前安静下来的。”周清荣的脸色仍不驱沉重,“不知道是往别处去了,还是被打死或赶回山上了。”
“应该不会有事了,那样密集的枪声,只要是肉体凡胎都受不了。”
到了上午十点左右,村民们才正式接到消息,狼群已经被全部击毙。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周七叔等村干部带上人,这才敢出门去。去的地方就是昨夜听到动静的隔壁村,昨晚的动静太吓人了,不去看一眼周七叔是不放心的。一些在隔壁村有亲戚的,也带上棍子菜刀防身跟着一起去。
周建业一家也过去了,他的儿子周清水的妻子就是隔壁村的,听说吴家倒是没出事,他们家离山那边比较远,在村子比较中间的地方,在听到声音之后立刻全家躲进地窖里,逃过一劫。虽然没受伤,可还是得去看望一下。
下午四点就是任务完成的时间,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是前年的这个时间。再一次将视线落在钟表上之后,俞蘅皱起眉头,这样忍不住关注时间的做法对他来说太奇怪了。他心中狐疑,卧房里小孙女突然大哭起来,郑涵赶紧摸摸她的屁股,见尿湿之后立刻给她换尿布。午睡的周昊钧也被吵醒,揉着眼睛走出来,伸手抱住他的小腿:“奶,我饿了。”
俞蘅便收回思绪去给周昊钧煮面条了,刚煮好周清荣就回来了:“妈我先去洗澡!总觉得身上有股味儿。”
他嗅了嗅,那是血腥味,只是去隔壁村一趟就能沾上这样重的味道,可见那里必定死伤严重。周清荣快速洗完澡换好衣服,浑身夹着肥皂的香气,身体清爽了脸色却仍然阴沉。看儿子美滋滋地吃面条,再看到儿子碗里的红色的火腿肉……周清荣忽然觉得喉咙一紧,胃部有些翻涌。
“怎么了?吃不下就别吃,我就不给你盛了。”俞蘅将盛了一半的面倒回锅里,自己拿起盛好的面吃起来。
“妈,我看到了……”周清荣转过头,不去看那锅面。“唉等你吃完再说吧,我去看看小福。”
见周清荣视一锅面为洪水猛兽的模样,俞蘅轻笑一下,夹起一块煎得焦红色的火腿肉吃下。
“奶,好好吃啊,为什么我爸好像要吐了的样子?”周昊钧困惑地问。
“因为他饱了,快吃,吃完去找妹妹玩。”
周昊钧皱巴着脸:“妹妹不好玩,只会哭和流口水。”
“那你就先给她念书唱歌,幼儿园老师教你那样教妹妹,等她长大就能和你一起上学了,好不好?”
听起来好像挺好?周昊钧想了想,高兴地点头:“好!”
吃过下午点心,郑涵领着两个孩子在卧房,俞蘅和周清荣在客厅坐着小声说话,周清荣自觉这话只能对他妈说,让孩子听见了总觉得不适宜,孩子他妈胆子小,也别和她细说才好。
“……遍地都是血,我还踩到一截手指头……思南嫂子家后山前面一排老房子,那里最、最惨,一个都没活……”周清荣小声说,“妈,我想从今晚开始,咱们到地窖睡吧,我心里很不安。”
“成。”如果再有狼来,睡地窖是最安全的。
周清荣之后也去午睡了,他昨晚一夜没睡,现在眼睛里都是血丝。俞蘅就去检查门窗,哪里松了就敲敲锤锤,突然兜里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来电显示竟是失联已久的明明!
他立刻接通电话,电话那边明明大声喊他:“淑芬妈妈!!”
“哎!小明!”俞蘅笑了,“你可打电话来了,我都担心死你了!”
千里之外的明明将下巴缩进大围巾里,说话的声音也嗡嗡的:“我这边手机终于充上电了!姨你不知道我们昨天才到目的地,在路上走了特别久,真的差点被冻死!”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那你现在是在哪儿啊?”
“在江天市的一个大厦里,我现在住在第四十五楼,有暖气有食物,姨你放心吧!听他们说好像也想搬到你们老家那边去,就是人太多了比较难带。”
俞蘅心中一动:“巷牙镇前两个月早就来了一个军团,带了近四五万人进来,我跟你说过的记得吧?”
“记得啊,我也有一点担心,如果我们这边也过去的话不知道还挤不挤得下。”明明碎碎念了一通,俞蘅听得出来,明明其实并不知道具体的消息,也许是在江天市粗略地听到一两句可能移居巷牙镇的消息而已。于是俞蘅转移话题,开始问起其他事情来,两人大半个月没联系,彼此都很挂念。
“清荣的手机又打不通,姨你帮我给他报平安吧!”
聊了许久,明明那边有点吵,俞蘅就说:“是不是有事情要忙了?那就下次再聊吧。”
“淑芬妈妈你等等,我去问问。”
皱起眉头,俞蘅不敢挂电话,那头很嘈杂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情,明明说去问问,却一直没有再接电话。他担忧地听着那边的动静,又“喂喂”地喊了两声。
那一边,明明听见走廊很乱,有人在说:“看!看窗外!好神奇啊!”他房间里的其他人就飞奔到窗户去往外看,随后发出惊恐的叫声。他实在是被吓到了,就抓着手机挤过去。
窗户是改造过的,玻璃很厚实还有夹层,平时他们只开门来散味儿通风,极少去开窗户,这会儿窗户被推开,明明扒在一个人的肩膀上踮脚将头挤进去,然后瞪大眼睛。
外面本来是风雪交加的,大片的雪花一刻不停洒落就是他们日常看到的常态。此时惊住的众人的,则是那一条条一片片的透明冰块。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将正呈下落之势的雪花凝结在空中,雪化冰,条条块块的挂在半空中,如同大型魔术的场景看得他们目瞪口呆。
紧急的鸣笛声响起,广播的人急促地说:“关窗!关门!做保暖工作!快点有强冷空气来了!”
“快快快!!!”那声音声嘶力竭,带着令人惊惧的尖锐。
江天市避雪区匆忙运作起来!明明感觉到空气在瞬间变得更加冰冷,他看不到自己的眼睫毛已经结霜,只觉得眼睛刺痛,在听到广播之后,保护自己的本能惯性让他迅速行动起来!
迁到江天市的经过着实艰难,又饿又冷,为了挨过去,明明已经成长很多,立刻飞奔回自己的床,先拖出床下的行李将所有衣服穿在身上,还穿上鞋,然后跳上床将床头淑芬妈妈给他买的羊绒针织帽戴上,最后将被子裹住全身,窝在被子里将刚充电好的两个暖手袋抱住抵在胸口。
房间里其他人还在喧闹着大叫着,床被摇晃出嘎吱的噪声,明明的耳朵抖了抖,在这些杂音中听到了别的声音:
霹哒——滋——吱吱——
“我去怎么停电了!”
“关门关窗滋滋滋——”广播也停了。
“暖气停了!”
明明被捂出一身汗却不敢掀开被子去看一看究竟。
寒气从北向南,一路所向披靡,冰封万里。
瞬息之间从极北之地抵达江天市,连让人类传递消息让下边的避雪区做准备的时间都没有。江天市在寒流之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一座冰城,大厦外部结冰块,加厚夹层的玻璃窗抵御着寒冷,艰难地发出即将崩溃的爆裂声。
冰块从外墙侵入,从窗台的缝隙挤进来,一寸寸地蔓延到地板上、墙壁上,冻结住床腿,咔擦咔擦地向上。明明听见了室友发出短促的惊叫声,他的心疯狂跳动起来,然后他感觉到一股寒气爬上了床板,隔着被褥都能感觉到的彻骨寒冷!
厚重的被子瞬间变成又重又硬的冰块,明明只觉得从脚板到头像浸在寒冰水里,他的牙齿发出?n?n的颤动声,抖着手抱紧怀里热度流失很快的暖手袋,意识开始模糊。
掉在一边的手机彻底暗了下去,屏幕也结冰了。
“喂喂?!小明!”俞蘅心急如焚,那边的动静越来越大,许多人在喊叫,可是明明一直没有回应,这让他担忧极了。等明明那边挂断了电话,他觉得事情不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让江天市避雪区乱成那样?
这也太突然了!
再打过去却再也打不通,俞蘅也没心情收拾门窗了,抱起工具箱就要进屋,忽然听见铜锣声敲得哐哐响,那是巡逻队的信号声,用的是村子正月游神时敲锣打鼓时用的老锣,声音沉闷中带着极强的穿透力。
他立刻将工具箱放在回廊上,跑出去看情况,还没跑到门口就听见有人在卖力大喊:“看后山!后山啊!!后山变成白色的了!”俞蘅停下脚步,三两下跳上院子的柴火垛子翻上屋顶。
因为有防护罩,所以后山那些山林早就褪去那层厚重的积雪,平时看过去都是营养不良的黄绿色。这时候看去,俞蘅却只看到一层冰晶将绿色覆盖,后山的绿色变成一大片白色的雪雕,而那白色正在往山脚下蔓延!
离得这么远,俞蘅却好像能够感觉到寒流铺面而至,携卷着冰封一切的致命力量。
惊惧!
“快躲起来!那是寒流!会死人的!”俞蘅大喊着跳下屋顶,立刻喊隔壁的周清湖。周清湖说她爸妈和弟弟弟妹都还没回来,他就让周清湖赶紧带着家里人躲地窖,转身立刻打电话给周建业,电话里周建业存疑:“不至于吧?”
“你自己看!山都变成白色的了!三弟,你立刻带着家人躲起来,最好躲地窖里,通知七叔他们!”
挂断电话后他喊醒周清荣,让郑涵带着孩子立刻躲到地窖,他们本来就打算晚上住地窖的,因此地窖里面床和被褥都很齐全。“赶紧的!快点!”
周清荣还没睡醒,见俞蘅语气严肃便抱一手抱起周昊钧,另一手扶着郑涵下地窖,俞蘅则爬到从地窖伸出来的火墙夹层顶部,将盖子打开以作排烟,最后才进地窖。
关上门的那一刻,他听见了屋檐瓦片颤动声、院子里晾晒的衣服甩动的噗噗声,还有地窖上耳房玻璃窗的玻璃的崩裂声。
有了不得的力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