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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南有一间只属于自己的办公室,除了常规的办公设备外还有独立的小卧室,这在小白眼里是极其羡慕的事情,非牛逼而不能为的荣耀标志。小白在姚南的办公室里看了半天的资料,基本了解“一粒猛牛”南通地区总经销公司要在南通地区的各县市各乡镇建立下属代理网络的策划情况。
看得怎样了?姚南一边挥舞着手指打字,一边问道。
差不多了,小白说,你怎么不搞个秘书什么的来帮你处理打字之类的工作的?
不用,这里又不是我完全做主,老板带个秘书,我再带个秘书,那像什么样子。
要不,我帮你打字就是了。
你赶紧看看文件吧,既然拉你过来,就不会只让你做小秘书,现在看看文件,熟悉熟悉状况,然后跟前辈去跑跑业务,别让那些老家伙总以为我们业务部往上没高度,往下没深度。
跑业务?哪里的业务?
大市,零售店面,批门市部,还有小区,学校,企业之类的日常订购都可以,你喜欢去搞哪个方面的?
你觉得哪个好些?
姚南停下手里的活儿,想了一会儿,说,学校吧,学校那块是我自己负责的,难度不算大,而且属于鸡肋业务,拿得下算功劳,拿不下也算苦劳,没有压力。
市呢,市的业务不是很大么?
大是大,不过其中的内容太多了,大阎王,中判官,小鬼叉,你再长两颗脑袋和四条胳膊,就可以去对付他们了。
白从衣服领口里取出努努送的那枚玉坠,炫耀道,三头六臂算什么,我有千手观音保佑!
姚南笑了笑,说,小白呀,不管以后你在哪里工作,你都要记住,每个行业的水都是非常深的,一眼看不到底。
哦?哦。
白得到了传说中的劳动合同,月薪一千五百元,没有试用期,年后正式上班,姚南还预付给他半个月的底薪。他拿着白纸黑字的合同,恨不得在街上来一趟**裸奔。狂喜过后,他在没有人的角落里给父母打电话,老爹也欣喜万分,说要庆祝一下,准备中午开一瓶贵一点的酒。
多贵的?小白好奇地问。
十五块钱的,两位数的!他老爹无比豪迈地回答道。
别老喝杂牌酒,也喝点品牌酒嘛。
那就二锅头吧。
白的老妈也在电话里与他展开一次意义深刻,人深省的谈话。她老人家回顾了自小白出来以来二十余年母子双方的交往历程,肯定了儿子取得的优异成绩,祝贺他艰苦奋斗自力更生地解决了就业问题,并就当前形势与小白展开深入讨论并交换意见,希望今后继续加强沟通与联系,会谈在一片热烈祥和的气氛中结束。
而后他又拨打努努的号码,努努正在看她的海绵宝宝。努努听了他的报喜后只是弱弱地问,你有工作了,是不是可以有钱和我去旅行了么?
当然,不过暂时还不行,我要工作一段时间才能攒够钱呢。
要多久?
三个月就行,怎样?
哎呀,马上就是春节了,出去旅行多好玩呀,干嘛要等到三个月以后,我先给你钱,你以后还给我不就行了么?
春节旅行有什么好玩的,景点的人多得要命,交通差,还老是有坏天气,三个月以后已经是初夏了,那时候出去才好玩呢。
哦,好吧,你可别再赖了哦。努努有些失望地挂了电话,继续看她的动画片。她一直梦想着与小白结伴出去旅行,最好是驾着车,带着一条对内温顺,对外凶悍的大恶犬,天天写旅行日记,到处都是宽阔道路,湖光山色。
要不是努努说起春节,小白也不会意识到这一年快到头了。除夕前那段年终时光在不同人的眼里有不同的景象,有人期待多多少少的年终分红,有人备战大大小小的赌局,有人疲于对付前前后后的催债。小白一直不喜欢过年,而电视里一个个龇牙咧嘴喊着我们的生活真幸福的演员,高官们,演绎了一段朱门酒肉臭的场景。
他和戴佳一起坐在古城墙的墙头吹风,这里是他们小时候经常一起玩耍的地方。很多年前,这里还是有人来往的,很多年轻人来这里散步,而当时的他们俩,仰着脸期待那些姐姐或阿姨将手里的气球或鲜花送给他们玩,而她们身边的哥哥或叔叔,都一脸厌恶地望着他俩。
我们那时候真的很讨人厌么?戴佳问道。
可能吧。
为什么?
那些女的都小气得要命,但是又要在男的面前展示自己的地方和童真,只能忍痛把东西给我们了。
那么那些男的呢?
男的更小气,东西都是他们花钱买的,更舍不得给我们了,但是又要在女的面前表示自己有爱心,喜欢孩子,只能假装喜欢我们了呗。
哈,这么一说,我们有点打劫的嫌疑了?
我不敢说有,也不敢说没有
那你喜欢孩子么?
你要我说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吧
我可喜欢孩子了,我看见顽皮的小男孩时从来没有想揍他们的冲动。
你以前不是也很顽皮么?
过河拆桥,我喜欢。
你变态。
每个大人不都一样嘛,我奶奶说我爸小时候也很顽皮,但是我顽皮起来的时候他就狠狠揍我,典型的过河拆桥而已,不过我不怪他,因为这是遗传,是科学。
哦,了解
戴佳小心翼翼站起来,迎着北风展开双臂,她短大衣上的腰带呼啦啦地飘扬起来。这样的姿势让小白心里陡然一惊,生怕她忽然像折翅的鸟一样栽下去,但他没有做声。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我爸爸妈妈,我就会一点牵挂都没有,直接跳下去,为国家和人民节约粮食。戴佳说,她沉静地微笑着,一副视死如归的姿态。
不是还有我么。小白将这句话说出口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他扭头去看戴佳,却撞见她质疑的目光,心里触电似的猛然一惊,慌忙将视线投向远方苍白的天空。现实生活里的最大尴尬事件,其中之一应该就是对青梅竹马的人无意地说出暧昧的话,不知道怎么收场。他赶紧转移话题道,你才二十岁呢,干嘛这么消极,说不定以后某一天,你会庆幸今天没有从城墙上跳下去了。
我也只是想想而已,如果真的要怎样,我也会选择体面一点的死法。
体面一点的死法?什么死法?
疼死。
你不是一直很怕疼的么?
白痴,我是说被人疼爱到死。
戴佳又坐回小白的身边,手上折腾着一根蔫巴巴的枯草,仍然一脸失落地模样,她说,现在我家里又坐了一伙人,还是要债的,全都趾高气扬的样子,每次这个时候我爸都把我往外赶,不让我看见他落魄的样子。
出来走走也好,坏日子总会过去的。
你家呢,今年怎样?
也有十多万的债务,我爸听信别人的话搞建材,说钢材利润大,但是钢材价格能够在两三千到七八千之间浮动,合伙人阴了一把,然后就这样了。
你现在有工作了还怕什么,起码有安身的地方。
其实我还是很郁闷的,我毕业前一直牛逼哄哄地说要凭自己的本事谋生,但现在还是靠以前的人际关系拿到这个工作。
得了吧,我们周围的环境就是人际关系编织的一张大网,高级职位被有资历的人占据,那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剩下来的职位就被各种社会关系笼罩,你不使用人际关系,别人也会使用,还是现实一点为好。
那你呢,有什么打算?
你说我现在放低姿态,去做工人或是文员,怎样?
大概不太合适。
我也觉得,谁对我指手画脚,我真的会撕了他。
那该怎么办才好?
我想自己开店。
什么店?
还不知道,服装店,饰品店,格子铺,鲜花店,水果店,书店,音像店,或者哪个品牌的加盟店,这些都可以吧。
哦,好吧,不过还是要提醒你哦,所有行业的水都是特别深的,外人一眼看上去肯定看不到底。
哟,说得还像模像样的,跟老江湖似的。
南哥教我的。
哦,说得蛮有道理的。
我也想早点赚些钱,可以兑现对努努的承诺。
努努?承诺?
嗯,我答应陪她出去旅行来着,都已经一年多,我一直
好了,别提你的什么努努了,戴佳忽然一脸厌恶地吼起来,有一个金光闪闪的女朋友就了不得了么?到处显摆,真是让人头疼!
怎么了?
你老是在我面前提你金光闪闪的女朋友,显摆你拥有的东西和你享受的幸福,这有什么意思,难道你是想让我羡慕你一下?
怎么可能,你干嘛这样想?小白站起来,手足无措地否认道。
戴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颤颤悠悠地呼出,而刚才忽然勃的怒气也跟着平息下来,她的坏脾气常常失控地爆,但她也善于控制住它。她低声说,没什么,我情绪不太好而已,你也别在意。
白只是微微地笑了笑,他认识她也不是一年两年,不过像她这样喜怒无常还是第一次。他又一次感觉到两人之间的隔阂,但让他痛苦的是,他不知道这堵墙是她故意堆砌,还是无意中堆砌的。如果是无意,他便不介意任何委屈和误会。
戴佳又站到墙头上眯着眼睛望着苍白的天空,冬天的冷风吹得她的额胡乱飘动,一副登高远眺唱大风的气概,她指着远方说,向前看就行了。
白也站起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他正疑惑不解的时候脑袋上啪嗒一声被戴佳拍了一巴掌,拍得他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白痴,我叫你看的是未来。
现在大部分人已经放假,从工厂,公司或学校奔袭回家,参加大大小小的聚会宴请,饮食娱乐行业都在这个时节狠狠捞了一把。本来说好年后才开始工作,但是过年时奶制品消费量陡然剧增,姚南现在就打电话给小白,叫他立即过去帮忙。南通所有学校已经放假,这一块的业务暂时可以搁置,小白跟着姚南负责大大小小的批部业务。
批部的业务难度怎样?小白问道。
还好,批部这段时间业务量增加的原因主要是很多家庭都以牛奶作为年礼或者家宴饮料,这种业务对牛奶的品牌并不是非常挑剔,我们的目的就是让这些批部优先推销我们的牛奶。
怎样才可以?
这可复杂了,要请客吃饭,要馈赠礼品,要有回扣,要奖励额,对了,你酒量怎样,八两能搞定么?
不行不行,我二两脸红,四两头晕,六两信口开河了。
八两呢?
肯定上房揭瓦了呗。
那可不行,以后多练练酒量,争取几个回合撂倒对方,该点头的点头,该签字的签字,该结账的结账。
酒有什么好喝的?真搞不懂。
穿肠毒药嘛,不过这就是规矩。
姚南带着小白向各代理经销的批部派货,他往小白兜里塞了一包红南京和一包中华,一针见血地概括了南京与中华民族的关系,他说,见到老板中华,见到员工南京。他们驾驶的是一辆白色面包车,警匪片里银行劫匪经常使用的那种,每到一家批门市部,车门哗地一声拉开,跳下两名面相凶恶的工人,撸起袖子就开始卸货。如果遇到只是代理“一粒猛牛”品牌的经销商,就方便多了,如果遇到的是兼营各种品牌牛奶的经销商,那就得殷勤万分,姚南和经销商周旋,而小白指挥工人将门市部其他的牛奶往里搬,他们则用卸下来的货挤占有利的位置。
那两名工人是临时雇佣的,随车搬运,从上午9点到下午5点,管一顿盒饭,工钱二十五块。小白惊讶地看着姚南用五十元钱将两个工人打走,瞠目结舌,他说,一天二十五块?
来是每人二十块,看他们不言不语挺老实的,所以多给了五块。
这么便宜?
劳动力嘛,你以为怎样?
他们还要养家糊口啊,一天二十块钱怎么生活啊?
富日子富过,穷日子穷过,现在这个世道,谁可怜谁啊。
白将自己与搬运工的收入进行对比,整整一天内他除了报货签字外无所事事,却领取三倍多的薪酬。他不懂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拥有这种优势,一切所谓的条件都无法解释,他的年轻表现为羸弱而不是强壮,他的学历对这个工作几乎毫无用处。如果姚南聘用的是一个社会经验充足,交际手段多变的老江湖,大概对他的事业更有帮助。小白不敢将心里的疑惑说出来,却又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姚南被老总喊去谈话,他让一个同事与小白一起给一家酒店派货,车停在酒店正门,小白捧着两箱牛奶往里走,被一辆刚停好的宝马轿车拦住,他正准备夹着尾巴绕开,车门打开,一个女孩喵地一声跳到他面前,吓得他腿都软了。
你胆子真小,被努努吓坏了吧?努努抓着他的手臂笑道。
哪有,我以为遇到抢劫的而已。
白正准备放下手里的东西,与小女友稍稍亲昵一下,却听见有人在喊努努的名字,抬头看见一位穿着雍容华贵的中年妇女站在旁边。努努这才脸色一变,赶紧松开手,慢慢地转回头脸,叫了一声妈妈。
阿姨好。小白慌忙鞠躬行礼,怀里的两只箱子也摇摇欲坠,这使他显得有些滑稽。
你好。贵妇人微微地笑,打量着小白全身,闪烁着敬而远之的神色,又将目光转向女儿,说,这是你朋友,在这里工作?
努努看了看妈妈,又回头望了望小白,迟疑地点了点头,说,嗯,高中同学。
白心里不是滋味,他感觉拘束不安,贵妇人对女儿招了招手,说,宝贝,我们进去吧。努努挽着母亲的手,径直往酒店里走,在金碧辉煌的吊灯下,她像一个走入城堡中的公主,越走越远,那一刻,小白忽然觉得冷风从四面八方灌进心里。
姚南锁好车门,也捧着两箱牛奶跟了上来,他透过玻璃门往里张望,问道,你刚才和谁说话呢?
朋友。
女朋友?
不是
要是谁找她做女朋友可就少奋斗一百年了,对了,你有女朋友么?姚南一边问着,一边打量着酒店门口泊着的那辆宝马轿车。
没有
以后哥给你找一个好的。
白只是笑笑,跟着姚南一起把这批货搬进酒店库房,签完单以后离开酒店。上车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回头望了望富丽堂皇的酒店,感觉自己只是一只小小的蝼蚁,在忽然耸立起来的阶层下,他彷徨并畏缩起来。
你生气了?当天晚上努努短信过来。
没有。
我说你是我同学,是不是过分了?
没有。
我妈的门户观念很强,所以我也没有办法。
知道。
不过努努相信
努努没有说出具体内容,但双方心知肚明,小白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串省略号,心里越沉重。他此时并没有期盼正式地被介绍到她的父母面前,但是朋友两个字或多或少地刺伤他那点可怜的自尊。他曾经非常小人地遗憾努努不属于自己这个阶层,如果自己通过努力去接近她所在的阶层,他又不知道自己如何才可以在短短几年里匹配一个家产数亿的富家千金。
其实安睡的床铺被褥再破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真正痛苦的就是睡在破床烂褥里做着过于奢华的春秋大梦,而努努,是他一个甜蜜,遥远并奢华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