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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不能待在保婴堂!”颖娘终究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丫头都替她着急,忍不住插嘴喊了声“姐姐”!
先不说这可是苏二郎同何娘子的遗愿,且说何氏那帮尾巴都长全了的畜生既然能够找来第一次,就能找来第二次。
何况舒司堂说了,这可有两拨人,依他推测,说不得就同那舒城县令脱不开干系……
那么些人虎视眈眈的,若是没有保婴堂的庇护,到辰光他们又远在千里之外,前无杀手后无追兵,谁能帮她们!
真靠范老二吗?
左胳膊一痛,仅凭力道他就知道是范老二下的狠手,丫头正要冒火,阿芒已是拉住了他的右胳膊,一个道“让她把话儿说完”,另一个更是道“让她自己做主罢”。
丫头一口气憋了回去,看在阿芒的面子上,没有同范老二翻脸,只看颖娘,看她怎的说。
颖娘本来已经说完了,可听到范老二的一句“让她把话说完”,想了想,还是往下说了一句:“我能带着妹妹自力更生。”
阿芒就在心底长叹了一口气,松开了拉住丫头胳膊的手。
舒司堂也替她着急。
若说他父亲那一辈,确实还有好些孤寡妇孺宁可去庵堂存身,也不愿到保婴堂来做事儿,好像这样就是不守妇道似的。崇塘内外也没少人,尤其读傻了书的读书人跳出来攻讦秦家,说这说那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秦家伤了天大的阴骘。
可到了他这一辈,哪怕大伙儿的日子已是翻天覆地,保婴堂却已是理所应当的存在了,哪怕老百姓们俱都能够吃好穿好丰衣足食,也没有人再会闲的忌讳青年妇人进入保婴堂做事甚至于执事,也不会再在堂中女孩儿念书一事儿上纠缠不清了。
虽说这些年来,崇塘周遭的百姓生计愈来愈便利,尤其根深蒂固的观念得到扭转,弃婴尤其弃溺女婴的情况越来越少,保婴堂中收留的将近八成孩子都是来自外地的,人数一度曾经跌破过五百。
可他还自来没有见过有人进了保婴堂的大门,又会选择离开的。
这伙小小子还则罢了,据说本意就是护送两个小姑娘过来的,并未打算留在保婴堂或者崇塘,可这位何氏小姑娘,怕是开天辟地头一个了。
忍不住劝她:“你想自力更生是好事儿,我们保婴堂的宗旨也是教导大家自力更生,而且等到你们十八岁从职业院毕业,不管你们愿不愿意,都得自力更生。”
说着看向颖娘身边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的小姑娘:“何况你同你妹妹正是念书的年纪,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可若没有读书为前缀,只是一味的走路,那也只是一次赶趟的走路罢了……”
颖娘没有作声。
父母的好意,阿芒丫头的好意,舒司堂秦司总的好意,她都明白。
她也知道,保婴堂确实很好,非常好,可唯有一则,再好……也不会是家。
他们都是没有家的人,她真的很想有一个家,想给妹妹一个家,也给大家一个家。
她知道阿芒同丫头只是护送她们过来崇塘,还知道他们并不想留下,就算今天不走,明天不走,可总有一天还是要离开的。
因为他们不比她同果娘,这里没有他们父母的遗愿,就算是世外桃源,或许都不足以成为他们驻足的理由。
尤其对于阿芒来说……
她就更加迫切的想要一个家了。
一个属于大家的家,这样大家想家的辰光,就能够有家可回了。
她不想他们终有一天,蓦然回首,身后除了一条铺满荆棘血泪的路,甚的都没有……
所以,她会在这里等着他们的。也会禀告父亲母亲,请容许她没有听话。
告诉他们,她真的很想很想再努力一把,把他们之间好不容易修来的家人缘分尽量续的长一些,再长一些……
可面对舒司堂秦司总,面对阿芒丫头,要怎的解释,颖娘是真的不知道,承受着众人的目光,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秦司总放过了她。
这就是她当下那一瞬的感觉,她再没想到秦司总竟会笑着同她说:“我相信你是个有主见的小姑娘,就算不留在保婴堂,也能在崇塘好好生活。至于念书,你也完全不必担心,隔壁就有女学,到辰光不管是你同你妹妹,都可以过去念书……”
颖娘愣怔。
谁都没料到竟是这么个结果。
保婴堂的老总为了他们的事儿亲自跑了一趟,结果颖娘都没怎的说话,他竟然就成了颖娘的“帮凶”,推着颖娘走上了另一条路。
别说阿芒丫头了,饶是舒司堂都不能理解。
走出观风院时向秦司总求教,秦司总神色轻松:“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自己的活法。我们觉得保婴堂很好,可何家小姑娘并不一定觉得好,我们要允许也要接受这种“不好”发生。既然小姑娘有她自己的顾虑,也有她自己的主张,我们或许无需强求。”又吩咐舒司堂:“先照我说的去做吧,让人给他们在后头置办间宅子,暂且安顿下来,往后但凡有甚的事儿,我们也好及时搭把手。”
想到这里,秦司总略一迟疑。
只不管是何氏的两位小姑娘,还是那两个小小子,确实眼睛都干净,可另外那四个小小子,尤其最为年长的那一个,想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想到他身上仿若实质般的杀气,秦司总微一皱眉,或许还得先叫他们收收心才成,否则何家小姑娘这日子恐怕过不安顿的……
既然秦司总都这么说了,舒司堂自然不会再说些甚的。心下已经打定主意,亲自去看宅子。
而那厢观风堂中,“阿嚏……阿嚏……”,目送秦司总舒司堂离开后的范老二猛地打了两个喷嚏后,两太阳抽抽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拍了拍阿芒的肩膀:“那,那就这么说定了,颖儿果儿同我们一道在外头落脚吗?”
这话一出,丫头也顾不上看他到底有没有把鼻涕抹在阿芒肩膀上,咬着后槽牙同他道:“恐怕要叫你失望了,我同阿芒哥可没打算现在就要离开!”
他们还欠颖娘果娘一大笔银子呢!
瞪着范老二,丫头忽的一怔,头一次觉得原来欠钱并不是坏事儿。
范老二亦是一愣,去瞄阿芒,虽然阿芒的视线落在颖娘身上,看都没有看他们,可他的心还是“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只嘴上仍不肯示弱,撇了撇嘴:“是嘛,那我还真挺失望的!”
丫头没有睬他,只看阿芒:“阿芒哥,我们接下来怎的办?真等秦司总舒司堂给我们置办房舍吗?”
范老二又跳了出来,拍着胸脯打包票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们这还攒了笔银子,本来就是三秋为了安家落户准备的,到辰光我们把那房子买下来就是了。”
丫头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他是问的这个吗?可真是棒槌!
结果就听颖娘道:“不,这笔银子还是由我来出吧!”
声音是难得的清脆婉转。
丫头就呆在了那里,半晌僵着脖子一点一点转过去,看着颖娘脸上的浅浅笑意,彻底无语。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