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盈被凤幼安这股骇人的气势,给震住了。
的确。
凤幼安只需要在给她用的药里,滴下一丁点的毒液,她就会死无葬身之地。到时候,还能给泰和帝推脱,是因为流产大出血。
这里是皇宫。
历朝历代,深宫里因为早产落胎而死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
不会有人怀疑。
安盈想活。
她收敛了那股子作天作地的气焰,终于还是消停了。
君倾九可以为了凤幼安抗旨拒婚,凤幼安也可以为了他,付出一切。
安盈很嫉妒。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不管怎么做,都很难挤进君倾九和凤幼安的世界里……
鲜血源源不断地输入,安盈能够感觉到,身体一点点的回暖,凤幼安把她从阎王的手里,一点点地拉了回来。
手术持续了一个时辰左右。
凤幼安亲力亲为,不敢出一丝差错纰漏。
“陛下,九皇叔,安县主的性命保住了,老臣已经切了脉,母子平安。”老御医出来报喜,“只不过安县主身体太虚弱,仍需修养数月。”
泰和帝皱起来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如此,甚好。”
老御医赞不绝口:“安药师当真医术精妙,不愧为我辈之楷模。”
不是吹嘘。
是真心实意地夸赞。
泰和帝神色稍霁,唇角微微扬起:“朕就知道,没有凤丫头处理不了的病患。”
凤命女子。
有天道大气运加身,总能化险为夷。
如果凤幼安不是姓凤,不是武严侯的侄女,他或许会更重用她、信任她。
“九皇叔不必跪着了。”
泰和帝扫了君倾九一眼,见他额头上有被自己用砚台砸破的伤口,脊背上又是一片杖刑后干涸的血迹,直挺挺地跪了一个多时辰,觉得惩罚也差不多了。
不能太过。
毕竟是凯旋回京的大功臣。
君倾九就算跪了许久,也不显狼狈。
余公公搬来了一张椅子,还特意在椅子上,放了一个软垫儿。
君倾九坐下,漫不经心地抬了下眼,既有铁血武神的气势,又有矜贵清隽的皇叔气度。
“朕明日再来,九皇叔你今夜就留在宫里吧,等安县主彻底脱离危险。”
泰和帝聊下吩咐。
就回去歇着了。
外头,已经是星光漫天,夜幕灼灼。
君倾九知道。
狗皇帝这是在等他低头。
明日再来,要的是他同意赐婚。
约莫着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凤幼安从内室病房里出来了,她看上去有些疲惫,脱掉了无菌手术衣,去掉了染血的无菌手套,把盘起来的头发,给解了下来。
尽管是在古代,她还是严格遵循着手术室的标准。
每次做手术,都会把头发一丝不苟地全部盘起来,塞进帽子里,不露出来分毫。
宫人们都当她是怪胎。
凤幼安丝毫不在意外人的指指点点,用双氧水,洗手消毒。因为这次的病患是安盈,她才觉得格外的脏,洗手洗了不下五遍。
在铜盆里,白皙如玉的手指,洗到皮都快泡皱了。
一方折好的干帕子,从身后递了过来。
凤幼安以为是伺候的宫人,没多想,就接了过来。
擦干净之后。
宫人们,不可能如此了解她的喜好。
凤幼安这才注意到,端着白瓷茶杯的手,不是婢女滑腻的小手,而是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修长大手——男人的手。
“不渴。”
凤幼安没接,长睫微垂,眼底的情绪未曾泄露半分。
那只端茶的手,顿了下。
云雀茶拿走。
又递上来一只银盘,盘子里摆着三只胖兔子流沙包,鲜嫩可爱,兔耳朵上还粘着豆沙点出来的花儿。
“这个成么?”
身后传来极好听的声音,震得人耳朵,酥酥麻麻,“我让御膳房做的。”
凤幼安本来是置气的。
此刻心口,却像是被一根羽毛,轻轻地撩拨了一下。
“我不爱吃。”
“你在侯府吃过好几次,我记得。”君倾九把兔子奶黄包,又往她面前推了推,“幼安,你晚上还没用饭。”
“那是三婶做的,味道不一样。”凤幼安转过头,故意冷着脸。
君倾九极好看的桃花眼,瞅着她,眼角下那一颗痣,泛着微微的红,好似被人欺负的小可怜一样:“今晚先凑合着吃,填一下肚子。明儿我带你回家,让三婶给做。”
凤幼安看着他那张堪称完美的脸,似妖冶绽放的罂粟,蛊惑人心,额头上还带着伤,小心翼翼讨好的样子,忽然间,什么气都生不起来了。
她是把武严侯府当成自己家的,不想他也是这么认为的,把她家当自己家。
“那是我三婶,你别乱叫。”
凤幼安瞪他。
捏了一只胖兔子奶黄包,咬了一口,酥软绵蜜,在唇齿间绽开,味道虽然比不上三婶做的,但这宫里的御厨,手艺也不算差。
君倾九凝视着她鼓鼓的腮帮子,皮肤白嫩嫩像豆腐一样,像个可爱的小松鼠:“不能叫么?幼安,你不是在信中应了我?”
心上人淡色的唇微红,一张一合吃东西,沾染上了水光,看得他喉头一紧。
脑海中竟萌生出了,想把那唇色给弄深一点的旖思。
凤幼安险些被这狼崽子的无耻给惊到了:“我只是回了一句诗,怎么就忽然到了你也能和我一起喊三叔、三婶的程度了?”
在她心里,三叔三婶,就相当于最亲近的父母长辈。
阿九这得寸进尺的程度,可真不一般,直接快进到跟她一起喊爸妈了。
君倾九眨了眨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衬托得宛如一只绝色的睫毛精:“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这可是你说的,希望如星星陪伴月亮一样,每天夜里都陪着我……”
说到这,少年似乎是有点不好意思,长睫卷翘,眸子炙热,又挨过来些,像一只乖巧的狼狗,就差用红着的毛绒耳朵尖蹭她了,“不就是,那个意思么。”
凤幼安感觉,自己是养了一只大型狼犬,还特粘人的那种。
“我是看你在南疆孤独。”
她吃完了一只,又拿起一只,慢条斯理嚼着,有些不敢接男人这话,“意思是,我的精神意志,隔着万里迢迢,与你同在。别瞎想。”
君倾九有些失望,不甘心地瞅着她:“就是夫妻的意思!”
她不认账了。
她怎么能不认账?!
凤幼安差点一口包子,把自己给噎死:“夫……夫妻?”
“对。”
君倾九黑瞳里闪过偏执,把茶水凑到了她嘴边,围着她喝,“夜夜流光相皎洁,夜夜在一处,那就是夫妻。我抗旨拒婚,那是因为咱们早有了夫妻之约。”
凤幼安忽然觉得,这温茶,无比烫嘴。
阿九的话,更烫人。
敢情她这回应了对方的心意,还把自个儿给搭进去了?
“诗词不是这么解的。”她喝了大半杯的茶,噎着的包子总算咽下去了,“那首我念完整的给你听——
车遥遥,马憧憧。
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月暂晦,日常明。
留明待月复,三五共盈盈。”
她引用的,是宋朝诗人范成大的一首诗,穿越到的这个架空古代,并没有宋朝,更无范成大这个诗人。
君倾九越听脸越黑,黑眸里的炙热也逐渐散去,小狼狗失望极了。
那一句诗单独提出来,像是夫妻之约。
可放在一整首诗的意境里,表达的只是车马遥远,渴望与家人在月圆日重聚的心情罢了,并没有那么多暧昧和隐喻。
“幼安——”
他忽然觉得,她那张小嘴有点可恶,总是说出他不爱听的话。
想堵住。
让她再也发不出任何一点声音,更不能气他!
“不管你说什么,安盈我都不会娶,圣旨我也不会接!”君倾九的声音陡然提高,眼眶发红,抓着她胳膊的手,也情不自禁地用力,“你再等我一两天,我一定能把那个碍眼的女人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