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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九不喜欢读书,所以他的书房也只是担了个书房的名声,平日里不过是个摆设而已。
书房极为宽敞,中间有屏风隔断,隔断后面是一间休憩室,一床一榻一几,简单明了,但是胜在雅致。书房里清一色黄花梨博古架,价值不菲的古玩玉器,墨香袅袅的浓郁气息。
用百里九自己的话来说,这叫附庸风雅,整个百里府到处都是刀光剑影,只有书房这一隅,是他招待那些酸秀才的地方。
他有些微醺,灯烛也不点,抹黑进了书房里间,歪倒在花梨木大床上,酒意上涌,喉尖酸酸涩涩,有想吐的冲动。他疲惫地揉揉眉间,合拢了眼睛,头也开始隐隐作痛。
今天太子和三皇子委实有些难缠,频频向他劝酒,而且是最烈的梨花白。若非他伏在桌上装醉,胡言乱语,此刻怕是真的昏天黑地,不知所云了。
酒饮得多了,胃里喉间都有些火烧火燎。他突然就想起了一念堂里那股浓郁的甜香味道,口舌生津,极想喝一碗那样炖煮得烂烂乎乎的甜汤,通体舒畅。
所以,他改变了原本打算出府的主意,吩咐花厅里的丫头跑一趟一念堂,找那个女人,让她煮一碗醒酒汤过来。
百里九对那个女人也说不上讨厌,但是并不喜欢。他感觉那是一个极有心机的女人,欲擒故纵,将琳琅阁里姑娘那一套狐媚手段学了个十成十。对于经常混迹青楼喝花酒的百里九来说,这样的手段有些拙劣,难登大雅。
但是百里九难免还是有些好奇,他认为这个叫做诺雅的女人,身上有一种谜一样的东西,令他忍不住想探究一二。
第一次在琳琅阁见到她的时候,一身雨过天晴色粗布短衫,墨染长发也只是简简单单地用素色缎带在脑后束成一束,额前的刘海自然地垂泄下来,弯成一个流畅的弧度,遮掩了右边的眼睛,看起来有些清冷和深沉。
她最初安静地站在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当中,一言不发,微蹙着眉头,就连绿叶也算不得,充其量也不过只是一截掩映的藤蔓而已。偏生她身上那种清冷的,生人勿近的气度使得百里九的目光在她身上略做停留,然后才跳跃着过去。
一个姐儿愤愤地指责这个叫做桔梗的丫头,后退的时候打碎了她房间里的玉净瓶。
桔梗惊慌失措,是想为自己争辩的,那姐儿不由分说打了她一巴掌,肿了半边脸。
百里九只是路过,心思全在左拥右抱的美人身上。
林诺雅就是在他转身欲走时,默默地走出人群去,捡起地上碎裂的瓷片,端详片刻,然后低声吩咐桔梗:“去厨房里把我泡海带用的水舀一碗过来。”
桔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仍旧听话地照做了。诺雅接在手里,将两个瓷片丢进水中,然后对着一旁正在绘声绘色地向老鸨告状的姐儿道:“浆糊里面加了糯米粉,怪不得粘得这么牢固。”
姐儿猛然间变了脸色:“胡说八道!”
林诺雅抄起放在地上的菜刀,支撑着站起身子,冷冷嘲讽道:“自己打坏了玉瓶,害怕责罚,就诬赖给别人,打得好算盘。”
姐儿从惊慌中镇定下来,但是明显已经有些色厉内荏:“我不知道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
诺雅冷冷一笑,将碗捡起递还给桔梗:“你还记不记得上次你和好汤圆粉以后,伸手去盆子里捞海带,结果整个手都变成了淡蓝色?”
百里九眼尖地看到,那瓷片碎裂的岔口处呈现出淡蓝的颜色,立刻恍然大悟。
那姐儿哑口无言,有些羞恼,对着众人做出驱赶的样子:“算了算了,我自认倒霉还不行吗?”
众人全都心里了然,撇撇嘴向外走。
“不行!”林诺雅冷不丁的一声,音量不大,斩钉截铁,重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你还没有跟桔梗道歉!”
“道歉?”那姐儿脸上有些挂不住,讥讽一笑:“她也配?”
桔梗怯生生地扯诺雅的袖子,摇摇头细声道:“姐姐,算了。”
“她打的是你哪边脸?”诺雅紧抿着唇,刀裁一样的眉峰略略挑起:“若是不道歉,只管上去打了就是。”
老鸨似乎是巴不得有人煞煞那姐儿的锐气,代她*,因此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袖手旁观。
姐儿有些下不来台,冷哼一声:“姑娘这张脸价值不菲,岂是你们敢碰的?”
话音还未落,就有一道人影两步上前,抡圆了巴掌,照着她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就是狠狠一下,干脆利落。
“啪!”
屋子里的众人惊愕地说不出话,全都面面相觑,百里九也有些出乎意料,饶有兴趣地打量,才发现这个女人若是论姿色,丝毫不在琳琅阁花魁雪莲之下,只是气度截然不同。
她的眉眼凌厉,线条英朗,含着三分坚毅和野性。樱唇一点,娇软红润,盈盈润泽。不过,她举手投足间,却似弱柳扶风,损了三分气度。
百里九阅尽千帆,是眼高于顶的人,看女人一向挑剔,所以心里有些惋惜。
“啊!”那姐儿终于反应过来,一声尖叫:“老娘跟你拼了!”
林诺雅手里的菜刀一晃,映照出那姐儿扭曲变形的脸,她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卡在嗓子眼里。
“够了,有完没完!”一旁的老鸨适时出面,一声斥骂止住了姐儿拼命的势头:“我看都是吃饱了撑的,都给我滚蛋!”
林诺雅一把扯起还在呆愣中的桔梗,分开围观看热闹的姹紫嫣红,头也不回。
百里九怀里的雪莲像水蛇一样扭动着自己的身子,嗲声撒娇,催促着他。
百里九沉声问:“那个女人是谁?”
雪莲不屑地嗤笑一声:“谁知道她是哪里来的野女人,主动送上门来的,现在琳琅阁做厨娘。”
百里九再也无心跟雪莲调笑,转身就去了琳琅阁老鸨的房间,将一沓银票丢在谄媚着笑脸的老鸨跟前:“刚才那个姑娘我要了。”
老鸨以为百里九是要为雪莲赎身,正准备坐地要价,好生敲一笔竹杠,委实没有想到,百里九相中的竟然是木头一样的林诺雅。
老鸨暗自思虑如何跟百里九讨价还价的时候,百里九已经收起了老鸨跟前的银票:“不答应就算了。”
老鸨慌忙涎着笑脸将银票一把抢在怀里:“我只是有些舍不得她的手艺。”
想到这里,黑暗中的百里九唇角不禁微微上翘,厨娘,想必手底下应该是有些手艺的吧?能令元宝赞不绝口的小三绝,大三绝,定然不简单。
门外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伴着窸窸窣窣衣带摩擦的声音,停在门外,有些踟蹰。
“门是开着的,非要等爷亲自请你才知道进来吗?”百里九略带不悦地道。
门外的林诺雅遣退了桔梗,心里是有一点怯意的,望着黑洞洞的书房,犹豫着不敢进:“我去寻人掌了灯吧?”
“呵呵,怕了?我还能将你生吞活剥了不成?”百里九心里暗笑。
林诺雅暗自一咬牙,心一横,大步流星地迈步进去。
床上的百里九半坐起来,睁开眼睛,黑暗里双目炯炯,哪里还有一星半点的醉态?他看着她的身影径直走进书房,带着一股酸丢丢的香气。
“书案上面有烛台,火石。”
诺雅扫视一圈,借着纱窗外映射进来的微弱的亮光,见书屋的书桌上,砚台旁的确有备用的烛台火石,径直走过去,放下手里的托盘,点燃了,屋子里顿时亮堂起来,桌椅书架的影子影影重重。
百里九状似无意地试探:“你的视力不错,寻常人在这样漆黑的环境里难免磕磕碰碰。”
林诺雅不疑有他:“我从来不做女红针线,不点灯熬油,所以视力是极好的。”
百里九不再纠结,向着她伸出手:“端过来。”
林诺雅依言而行,将托盘里的汤碗递给他,就有些紧张,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张望四周:“书房重地好像不太适合我进来。”
“你识字?”百里九缓慢搅动手里的调羹,漫不经心地问。
林诺雅斟酌一二,方才开口道:“也就是识得几个常见的菜名,词赋一类是不通的。”
百里九随手从榻旁拿过一本书,丢给她:“那你看看这上面的字可识得几个?”
诺雅接在手里,原来是一本寻常见的《三十六计》,装作懵懂地翻了两页,愁眉苦脸地道:“我识得上面的几个字,还以为是账簿呢。”
“回头有时间了,我来教你识字。”百里九眸光闪烁,随口道。
诺雅摇头:“林妈妈说过,女子无才便是德,还是少读书的好。”说完将书随手放置在一旁的书架上,借着烛光,看清那一排书竟然全是兵器阵法,武功路数,明显眼前一亮,慌忙掩饰了。
百里九”呵呵“轻笑两声:“今日听你在门口顶撞老夫人时,旁征博引,侃侃而谈,可不像是目不识丁之人。”
林诺雅也“呵呵”干笑:“爷是不曾见过市井村妇撒泼骂街,那学富五车的秀才举人都是有理说不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