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皇陵官墓陪葬不菲,自古以来就为盗墓者所喜。但却着实极少有胆大包天之徒,敢对本朝皇陵下手的。原因不难猜想,就以孝陵为例。
此皇陵始建于洪武十四年,翌年九月便将马皇后葬于此处。而洪武三十一年太祖崩殂之后,又启用地宫与马皇后合葬。
从洪武十四年动工,到永乐十一年建成“大明孝陵神功圣德碑”,整个孝陵历时三十余年之久,先后调用军工十万余人,终于落成。
奉命守护于此的护陵驻军也即孝陵卫,人数最多的时候,多达有一个满编的卫所,五千六百人。从国朝之初一直到如今,都是祖宗根本之地,备受尊崇。
这样的地方,保卫如此之森严的情况之下,除非是派出军队,否则,想要真的伤及陵墓是绝不可能做到的。而且,就算你千难万险之下终于摸到了地宫的门,也未必就真的能躲过重重机关弄出一两件值钱的东西来。而就算弄出了值钱的东西,又要如何运出去更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而这其中如果有哪一处不慎,弄出了声响,惊动了护陵驻军,那就不如干脆自行了断了来的痛快。否则,一旦被捕,肯定要扣上个受不了的大帽子。未经旨意,擅自在孝陵挖上一锹土,都该镇压你全家三代,管制你五服血亲,更何况你还真的敢挖地三尺啊?
所以,这种风险极大,得手率又几乎为零的事情,就算诱惑力再大,也没有哪个人会随意的去尝试尝试。因此,陆准在听了高有法的话之后,虽然有了疑虑,但也不能够就认为他说的一定就是最有可能的猜测。
静静地考虑了一会儿,陆准吩咐道:“化海,去传邓承平来见我。”
邓承平,曾经的陆宅亲兵,当初去南都城中办事情,和高有法一同糟了祸事,腿上伤口严重感染,如今只能靠轮椅行动。但其忠诚和办事能力却是让陆准满意了,将孝陵卫内外的情报事宜都交给了他处理。此番叫他前来,显然是想问问他关于此事的态度和近日来有没有听到过与此事有关的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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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双腿行动不便,但邓承平来的却并不慢,听了陆准询问的话之后,邓承平认真回忆了一遍自己近日过手的情报,却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三爷,卑职自登任以来,每一天都会将得来的消息汇总,早晚各交到府上一次,由您过目。细想起来,并无与此事有瓜葛的消息。若三爷疑心的话……卑职这就吩咐下去,对此事详加查察。”
“算了。”陆准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没有因此而失去理智。听过邓承平的话,他摆摆手道,“这原本也就是突发的事情,没有消息也是应该的。你们就算再厉害,还比得上那么多的官兵到处搜查吗?算了算了,没有你的事情了,你先下去吧。”
等邓承平退下之后,陆准揉着脑袋,脑子里却不停的回响着高有法跟他说过的话。虽然他心中对于有人敢动皇陵脑筋这种事情还是不很相信,但却不得不考虑真的有这种丧心病狂之徒。或许是穷疯了,也或许是听了什么传闻,谁知道呢?
高有法见他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便试探着对他说道:“大人,要不……卑职先跟他们一起去寻一寻吧?若是卑职猜得对,那对于这种人,卑职更有些心得,知道该如何辨识,也知道该如何追捕。若是卑职猜得不对,那多一个人,总还能早一些找到那失踪的两人吧?”
“嗯,你说得倒是有道理。”陆准点点头,终于答应了他的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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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户于孝陵皇墙之内失踪,而且一下子就丢了两个。神宫监并孝陵卫在陵内陵外四处搜寻不说,还扣押了所有的匠户。但得知消息的南都城内各衙门却都保持了沉默,原因无他,孝陵近两年也确实是邪门儿了些,总是出事情,大家都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就是一些匠户吗?谁审都是审,何必给自己找事情呢?
秉着这样的心情,整整一日一夜过后,各衙门三缄其口,并没有人对这些匠户的情况加以过问。总算是丁禹州到底还记得那些人是活人,不能饿死、冻死,因此给了他们一些吃喝、铺盖的东西,就这么对付了下来。
就这么一直到了第二天的下午,派进陵内协助的孝陵卫官兵才传回了好消息。一具工匠的尸体被抬进陆宅,摆到了前院的空地上。
带人而来的是丁禹州,陆准匆匆走出来,看到白布遮蔽的尸体,便皱起了眉头,对丁禹州问道。
丁禹州连忙回答道:“回三爷的话,这人是丢失的两名匠户之一,名叫汤虎。昨日失踪之后,卑职便派了人四处寻找此人及其同伴苏有东。起初,除了一柄带血石锤之外,并未巡查到任何的踪迹。审问了那些匠户之后,也仅仅是知道他们二人之前曾发生过口角,并因此动手,幸亏当时被人拉开,才没有当场出人命。但三爷……卑职……卑职还是要向三爷您请罪,都是卑职看管不力,才致使这样的祸事。您看……”
丁禹州一边说着,一边将盖在汤虎身上的白布揭开。指着其身上的伤口,对陆准说道:“三爷您请看,此人致命伤在头顶,伤口形状与那柄石锤染上血迹的部分恰巧吻合。而身上多有青紫、擦磨之处,并无利器伤害,想来应该是双方争执之中,互相拳脚殴打所致。昨日我等并没有发现此人尸首,但经过一夜雨落,这尸首原本就埋得粗浅,这才露了出来,因此被发现。”
“嗯,不错。”陆准低下头,仔细地看了看汤虎的伤势。斯人已逝,事情看起来也应该可以了结了。那么这件事情的真相,应该就已经是大白于眼前的这样。
由于天气燥热,钟仁的脾气也都不太好,午饭的时候,汤虎与同为匠户的苏有东发生了口角争执,当时正欲动手,就被旁人拦下。但两人并没有因此而和好,反而将矛盾埋藏在了心中。
午饭过后,汤虎与苏有东因故避开了众人的视线,到僻静处,发生了拳脚殴斗,继而苏有东起了杀心,用随身做工用的石锤将汤虎打死,而后畏罪逃跑。
但这么一来,问题也还是没有解决。
“你说,是苏有东杀了汤虎,将石锤抛弃之后,畏罪潜逃……可……这么说的话……”陆准直起身子,挠挠头道,“那苏有东呢?这么多人,看得这么严实,结果大太阳之下,人就这么没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总不对吧?”
丁禹州也觉得这种事情难以理解,要说这人被埋在土里,所以众人没有发现,那还可以说是正常的事情,但大活人却找不到,这可就不对了!难不成……
“三爷,您说,这会不会是苏有东自知有罪,害怕被人发现,导致忧虑过甚而自杀了?”丁禹州如是猜测道。
“自杀?”陆准对这样的说法不以为然,“你说他自杀,自杀了之后,总不会把自己给埋了吧?如果成了个死人,又没有人掩埋,你们怎么会这么多人查了这么久都始终找不到呢?你说是不是?”
“这……”丁禹州被陆准说的无言以对,只得点头道,“三爷明鉴,卑职素来不擅此道,确实是想不出什么可能了。但是想来,作案的过程和动机我们都已经知道了,所差的无非就是结案,这人找不找得到,应该交付南都那些衙门去查,我们原本也不是……额,卑职失言,三爷恕罪,恕罪……”
丁禹州见陆准表情不善,自知所说的话不和他的心意,连忙住了口。
陆准低头看着汤虎的尸体,陷入了沉默。
丁禹州不敢打扰他,静静站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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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不知不觉的流逝,陆准始终低着头不说不动,脑子里飞快的转着,想着各种各样的可能。却不知道为何,总是想起高有法所说的事情,心中纷乱如麻,难以安定下来。
而就在他烦乱不止的时候,邵化海走过来禀告道:“三爷,高大人回来了,说有要紧事,一定要现在跟您禀报。”
“让他过来。”陆准吩咐道,心中隐隐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果然,高有法快步来到近前的时候,便已经迫不及待的对陆准说道:“大人,卑职所料不错的话,那两个失踪的家伙必定是胆大包天的盗墓贼无疑!”
丁禹州听罢,只觉得这实在是无稽之谈,当即反唇相讥道:“高大人,你说的这是什么意思?盗墓贼?怎么可能是盗墓贼?难道你不知道?眼前这个,就是那失踪的两人之一,名叫汤虎。此人是被另一个失踪的匠户苏有东用石锤打击头部而死,这无疑是一起因为一时口角而产生矛盾,最后怒起杀人的案件!绝非是你所说的什么盗墓贼!”
听丁禹州说到眼前这具尸体就是两名匠户其中之一,高有法自然是万分惊讶,但他对自己的判断也是十分的笃定,因此,即便有尸体摆在眼前,他依旧不愿意轻易承认是自己的判断错了,一定要争执一二,“丁大人,不能因为此人已死,您就说动机如何。毕竟另一个人还没有找到,您也不知道他们确实的动机到底是什么不是吗?”
丁禹州嗤笑一声道:“高大人,你说的这话,难道是在说笑话吗?是,我没有找到苏有东,确实无法问出他真正的杀人目的,但难道你就找到了苏有东了吗?你连汤虎已死都不知道,凭什么口出狂言!”
“虽然没有人证,但我有物证!”高有法当初可是敢跟陆准动刀子的,虽然此时已经被陆准降服,身边又有陆准在侧,不敢过于无礼。但在对方屡次质问之下,也难免来了火气。出言的时候,就更是难免会有些冲动。
丁禹州向来是眼中只有陆准一个人的,身为精兵之首,说他是眼高过顶也并不是虚言。因此,在高有法语气不善之下,他也不再有什么顾忌,直言斥责道:“别以为你曾经做过刨坟盗墓的勾当,就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你不过是……”
“混账!住口!”陆准在一侧听得恼怒,出口怒斥一声,将丁禹州斥退,目光冷冷地扫过两人的脸庞。半晌,见两人纷纷低头避过他的眼神,不觉间更加恼怒,对丁禹州斥责道,“同僚之间,互相揭短,这也是老子教你的吗?不过是意见不同罢了,谁有道理就拿出来嘛,争执什么?怎么?要不要我也给你找一把石锤过来,你一锤子结果了他!”
丁禹州见他发了火,不敢再说什么,屈膝跪下,连连叩头道:“三爷息怒,卑职知错了,都是卑职出言不逊,您别跟卑职一般见识。”
“起来吧。”陆准无力的摆摆手,示意他站起身来,眼神又归在了高有法的身上,他问道:“你刚刚说,你没有人证,但你有物证,物证在哪儿?”
高有法连忙回答说:“回大人的话,物证并不在卑职的身上,而是在皇陵内。您知道的,卑职以前有个‘穿山甲’的诨号,寻龙点穴,刨土出墓,这是卑职的强项。也因此,卑职对于盗洞的打法、形状,实在是太过熟悉。陵内的精兵也许并没有见过盗洞,所以不以为意,没有放在眼中。而卑职只需一眼,就能辨认得出来。卑职所说的物证正是陵内隐蔽于草丛之中的一处盗洞,虽然做了些许的掩饰,但依卑职所见,那掩饰是从内部向外做的,实在是太过简陋。”
“哦?这么说……你虽然无法确定打洞的一定是苏有东,但那一定是为盗皇陵所开,是也不是?”
“是,卑职敢拿人头担保,那就是个盗洞无疑!”高有法笃定的说道,“如果卑职看错了,愿意受您任何的惩治!”
“好,那我就信你的!”陆准点头道,“走,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