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两值多少钱?
这个问题要看是什么时候问出来的。
要说纵观中国历史,哪个朝代的官员贪污受贿最有道理也最理直气壮、冠冕堂皇,那大概就是明代了。
太祖洪武皇帝出身贫困,受尽了各级官员的欺负。所以,对贪官污吏是痛恨到了一定的境界。他定规矩的时候,不仅是用剥皮实草等等恐怖的手段来对付腐败,同时还将官员的俸禄定的特别低。认为官员就应该两袖清风,一身廉洁。整天吃得好睡得好,一副贪官的样子,那还怎么为朝廷分忧、为百姓做主啊?
举个简单的例子,看看大明的官员贫穷到了什么地步。
就是洪武朝的时候,贫困官员中最典型的一个例子,一个姓曾的官员,担任的是正三品的通政使,也就是专管内外奏章和臣民建言、控诉的官员,是个大官儿。但是将要离任的时候,却因为实在是太穷了,没有路费,走不了。实在是很没办法的情况下,他把自己年仅四五岁的小女儿给卖了,当做是路费。
这还是洪武时期,是俸禄用粮食发放,基本上不打什么折扣的洪武时期。在这之后,非但俸禄没有上涨,反而还降了。至于为什么降,则是因为所谓的‘折色俸’搞得鬼。
明代官员发俸禄的时候都发粮食,但是给每个人发都发粮食的话,那得用多少粮食啊?
而且,一个一品大员一年的俸禄是八十七石米。按照一石等于一百二十斤换算,那就是一万多斤米。换算到每个月,大概就是八百七十斤大米。
想象一下,发工资了,别的不给,一个月就给你发将近九百斤大米。这谁受得了?不能光吃大米,最少最少还得吃点青菜什么的吧?而且不能光吃,还得买点油盐酱醋,买点布料做衣服吧?但市场上的货币是铜钱,不是大米。在市场上买东西,也肯定没有人说这块布卖几斤大米的。
所以全发大米比较麻烦,又浪费,所以就诞生了折色俸。意思是有一部分的米不给你了,换成别的。
最开始是换钞票,但是钞票动不动就贬值,下面当然抗议。于是朝廷就换了,发外国进贡的奢侈品,也让下面没见过世面的大老粗洋气洋气。国库里别的东西没有,这种东西多得是,都是别的国家送的,放在库里没用,于是拿来发工资。
但是试想,辛辛苦苦干一个月,到了发工资的时候。朝廷告诉你,这次发工资,一半发大米,另一半你不是不想要钞票吗?可以,陛下善解人意啊!给你别的,进口香水一人一瓶,算起来还是陛下吃亏了呢!
进口香水也是香水,他当不了饭吃不是吗?拿到市场上,还不如大米好跟人家换呢!
而在折色俸里头,又出了各种各样的猫腻。
比如说,朝廷给士兵发军饷,财政支出一万石大米,但下面要发就觉得米不好发,于是要求换成银子。一石米兑换六钱银子,一万石大米,一共就是六千两银子。军饷发下去了,这个地方又该交税了,税粮也不好运啊!所以要求也换成银子,一万石大米折算银子,再加上运输的船费什么乱七八糟的也需要地方拿,于是一万石大米,一共交上去八千两银子。
户部的这一万石大米一动没动,拨下去六千两,收回来八千两,瞬间多了两千两银子,这就是折色中最简单的猫腻。
反正朝廷大员不吃亏,饿了谁都得先喂饱了自己。至于倒霉的,爱谁谁!
旗手卫每个月的军饷发的都不痛快,还被折算来折算去。无论怎么折算,吃亏永远都是他们。至于肥了谁?
一百两银子,六钱银子一个士兵的话,足够给将近二百个士兵发饷。如果说每个人的军饷里头都抠一点儿出来的话,那所有人都有理由相信,焦文桀吞了可能不止一个千户所的好处。
一时间旗手卫众人哗然,就连旗手卫指挥使张显奇都被他惊动了。
虽然说旗手卫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一点儿都不舒服,军饷三天两头的被拖欠,但还从来没有出过这么丢人的事情!
“焦文桀,你得给本官一个解释!”张显奇目光中充满了怒火,对着焦文桀冷冷地说道。
焦文桀也很想给对方一个解释,但怎么解释?他不确信张显奇会不会相信他。
“大人,这银子不是下官的……”
“你说什么?”张显奇冷喝道:“你说不是你的?那是谁的?你告诉我,谁的银子,会埋在你们家后院里?”
“我……”
“你什么你?你还有什么荒唐可笑的理由?!”张显奇显然是不想相信他了,“焦文桀,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信任你,但不意味着我会被你随意的蒙蔽!我又不是傻子,周围这么多的弟兄的眼睛也不是瞎的。你如果给不出我一个可以说服我的理由,那今天这个事情,就没那么好解决了!”
事情彻底闹大了,焦文桀的脑海中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张显奇是怎样派人将他暂时压在旗手卫的卫镇抚狱中的。
※※※
另一边,陆宅书房中。
原本只是听了个大概,就将手下都借给冯谦全权调用的陆准,这个时候也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决策是不是错了。
他从来都自信自己收下伤的人都不是没有理由的,而这一次,他真的觉得焦文桀挺无辜的。尤其是听丁禹州说完了他的事情之后,他就更觉得对方无辜了。但心中却还有一种怪怪的情绪,就好像是……就好像是被人利用了似的。
“冯谦呐,过分了吧?”屋中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陆准才这样说道,“焦文桀跟你前世无冤,后世无仇的,你折腾人家干吗?刘敬虽然不是东西,但杀人不过头点地,死都死了,债也该消了。他死了外甥,挺可怜的。”
“你是在同情他?”冯谦正在替陆准处理那些他觉得很无聊的公文,没有抬头,只淡淡的问道。
“是。”陆准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我就是觉得他有够可怜的,没必要这么折腾人家吧?要不,收手?”
“现在收手?”冯谦终于抬起了头,像是看白痴似的看了陆准几眼,随后问道,“你是真傻了,还是跟我装傻?现在收手?现在还收得了手吗?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这个道理,你不是不明白!”
陆准据理力争,“那他又不是条蛇……”
“停!”冯谦止住了他的话头说道,“是曾经不是!曾经,他不是条蛇!但现在他是了!陆准,不是我说你,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犹犹豫豫的了?你自己说,他现在可是已经知道了杀他外甥的真凶就是你,你说,他还会放过你吗?你放过人家简单!你就不怕人家反过来就给你一口?”
“你……哎,你这……”陆准指着冯谦,半天没说出一句整话来。
冯谦叹口气,低下头,继续埋头案牍,不想理他。
过了好一会儿,陆准才摇头道:“合着,你不止算计他,你还算计我?你原本就知道我不会同意,所以你才想到他,是吧?要是能让他记恨上我,那就是不得不除掉的人了!我说的对不对?你怎么……”
“不好吗?”冯谦再一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神中充满了玩味的意思,“别告诉我你相信他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别告诉我你就那么有自信防范一切的暗地里捅刀子。露珠,你不是神仙,你也就是个凡夫俗子!你做事如果不想做绝,那就别闹出人命来。既然要做绝,那就不要再犹犹豫豫,留有余地,否则早晚会是祸患!这句话我以前给你讲过很多次,你从来都没放在心上过。我不可能一辈子给你处理首尾知道吗?”
陆准不说话了。
其实他有话想说,但是看着冯谦那副样子,却又只能忍住了不说。
他想说的是,你冯谦从背后捅我刀子,我就防不住。而且我明知道是你捅了我,我也没把你怎样,不是也留有余地了吗?
不是每件事情都要做绝,不是每个九成九都会发生,对于一些人来说,九成九的概率,就等于零。
不过不管怎么说,冯谦给了陆准一个不得不除掉焦文桀的理由,让陆准难以平静下来的新终于可以放下来了。既然是必须要除掉的,那就没什么好怜悯的了,怪只能怪他没把自己的外甥教好,否则这一大堆的事情,原本就是不会发生的。
※※※
除却这两处地方之外,赵贞吉也收到了来自焦文桀那边的消息。
“没想到啊,没想到,还真有这一百两银子。”赵贞吉捻着胡须,摇头晃脑的说道,“没想到啊,没想到,真是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被找了出来,居然真的是个贪墨之人呢!”
“老爷,会不会是诬陷?”随从问道。
“诬陷?”赵贞吉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自然不明白随从说的是什么,追问道,“你说是谁诬陷谁?”
随从回答说:“白天的时候,他不是说过,这一百两银子是丁禹州给他的吗?或许是真的也说不定。那应该就是丁禹州诬陷他的!”
“你啊,你啊,你想得太偏了!”赵贞吉笑着,摇头说道,“丁禹州有银子为什么要给一个不相干的人?再说了,不是他的银子他怕什么?居然还藏在自家的后院里。如果这银子是他的,他用得着藏起来吗?如果这银子是丁禹州给他的,他为什么不当做证据交给本官而是要藏起来呢?这就说明了一点!根本就是编的故事,恰巧他有这么一百两银子,他就忍不住说出口了,想要栽赃嫁祸得更确定一些。老夫倒是越来越觉得,他跟孝陵的爆炸案应该是有所联系的,只不过,还不知道这其中的联系在哪里。”
赵贞吉说到这里,随从突然眼前一亮,他说道:“老爷,我好像想到了一些线索!”
“哦?”赵贞吉挑了挑眉毛,说道,“你快说说看,不敢对不对,说出来让老夫听听。”
“是,老爷。”随从答应一声,紧接着便说道,“老爷可还记得?那日朝廷下旨之后,您到孝陵享殿去查看现场,整个大殿的房梁都被炸塌了,成了一片废墟。据当时丁禹州说的话,应该是炸药是藏在梁上引爆的,而爆炸发生之后,他就赶忙带人来救火。他的人进去救火,没有损伤一个。反而是吓得什么都不敢管,什么都不敢顾的神宫监,倒是死了一个小宦官!您还记得吗?”
“小宦官?你是说,问题出在这个小宦官身上?”赵贞吉想了又想,越来越觉得这有可能,“但是,人都死了,可谓是死无对证啊!有没有什么可以证明的呢?比如说,他如果是受人贿赂,那明知是个死,总不见得要带到阴曹地府去花这个钱吧?要么,给了家人,要么,临死之前都挥霍掉了。对,只能是这两个方法。如果真的是收人贿赂的话,只要找到贿赂他用的银子,和焦文桀的那箱银子一对,就知道是不是同一批银子了。”
赵贞吉不愧是赵贞吉,这样也能联想到一起。但他这样的联想,倒是省去了冯谦很多的事情。原本要让他注意到那个死掉的小宦官还要一套手段去设局,但现在看来不需要了。
赵贞吉既然猜到了,就一定会吩咐随从去将那一箱子银子控制起来,作为证物。然后查问那个小宦官的事情。这样一来,陆准就会知道他的动作,并且直接按照计划执行接下来的一步。
只要证明这个小宦官曾经收受过贿赂,然后再指引赵贞吉找到这笔银子,与焦文桀手中的银子对上,焦文桀就是跳进黄河怕是也洗不清楚了。
当然,这些赵贞吉都是不知道的,想清楚之后,他就连忙吩咐随从,“你现在就去一趟旗手卫,跟旗手卫的张大人说,就说本官需要那笔脏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