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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秋莲在房中做针线。
再度见到沈霓裳,沈秋莲的神情少了些惊恐却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似乎有些畏怯,也似乎有些羡慕。
这几日沈霓裳指点玉春三人同其他四人,院子不大,即便关着门窗,也不能隔绝声音。
沈秋莲什么都听见了。
沈秋莲几许局促地起身,不像原先在沈府那般喋喋不休的展露亲热亲近,只些许小声的唤了声:“三妹妹。”
“还习惯么,这几日?”沈霓裳问。
沈秋莲飞快点头,拿起簸箕中的素白中衣:“习惯习惯,很好,不过没什么事儿做,我问妙真拿了些料子,这中衣是新传过来的款式,收了些腰,线也都藏起来,穿起来舒服,三妹妹看看可还喜欢?喜欢我便多做两套——”
沈秋莲目光怯怯讨好。
沈霓裳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必这样。”沈霓裳按住她的手,“这些日子想必你也知晓了,我其实同你想象中那个三妹妹相差甚远。不是说我不肯留你,而是我的身边没有办法留你。而且,容大哥的事情你也知晓,在我身边也有风险。沈慕衡已经死了……你明白么?”
沈秋莲不知晓容苏的身份,但知晓容苏被沈慕衡害死。
那日回来几人的神色太过难看,那两日,院中气氛也十分低沉压抑。
沈秋莲不是没有再心中偷偷想过沈慕衡落到这几人手中的结局。
此刻听沈霓裳这般一说,她瞬间明了,身形不禁微微一颤。
“我不会说的。”沈秋莲低声道,“我去求过二哥,他连见都不肯见我。在他眼里,大姐尚且算不得什么,又何况乎我?他不曾将我当手足,我也只会当他是路人。他咎由自取,我明白的。我不会说,真的。”
沈霓裳不说话。
“三妹妹的意思我明白。”沈秋莲又继续说,低低自嘲一笑,“于我而言还有何风险可怕的?我不愿嫁给一个老头子,我这样的身份,有娘家等于没娘家,嫁过去还是侧室,我这辈子还有想头么?三妹妹不过是觉着信不过我。也对,我也没做过能让三妹妹信得过的事。换做是我,我也不会收留一个这样的人,谁知道会不会反咬自个儿一口呢?凭三妹妹的本事,也不缺我这样人。可我没有办法,只能厚脸皮求三妹妹信我一回。我沈秋莲发誓,这辈子若做半点对不起三妹妹的事,便叫我不得好死,下辈子入地狱恶鬼道,不得超生!”
沈秋莲发誓发得斩钉截铁,让沈霓裳想打断也没办法。
“让我想想吧。”沈霓裳有些头疼。
其实她来之前也没确实方案,不过来了之后,便更觉麻烦了。
沈秋莲这一副赌咒发誓死活都要跟定她的模样,让她更绝棘手,难以安排了。
事情一桩接一桩。
件件都不轻松。
沈秋莲这桩说起起来,还真算不得什么,沈霓裳一时也无良策,只能维持原状,先放放再说。
沈霓裳回房铺开纸笔,开始落笔,先还有些慢,一面回忆一面写,但慢慢便加快,运笔如飞。
妙真探首看去,每一页纸,上方都有大片留白,沈霓裳的字迹全都写在下方。
看了一段妙真便明白,说了一半想起穆清是用刀的,使剑的是凌飞三人:“这是给穆——凌少爷他们的?”
“嗯,这套给花寻。”沈霓裳没抬首。
“是不是还要画画?”妙真问。
沈霓裳点点头,几分苦恼:“我不太会画……”
“不如让奴婢试试。”妙真笑道,见得沈霓裳惊异,她又抿唇笑笑,“夫人教过奴婢一段时日,奴婢是为了花花样子……不过应还是能看。小姐同奴婢说,奴婢试试,若能行再说。”
沈霓裳直接唤来二丫取了一把剑过来:“我说,二丫做,你照着画就是。每一式,一副图便可。”
二丫悟性高,妙真平素温温柔柔,此刻动作却是豪不拖泥带水。
沈霓裳看了一眼便知可用。
三人配合极为默契。
司夫人同妙红小翠在门前瞄了眼,司夫人便无声做了个手势,带着人下去,也不让其他人来打扰。
穆清四人对练归来不见沈霓裳,司夫人淡淡一句“在忙”便将人打发了。
两日过后,妙真将订好一册剑谱交到花寻手中,封面并无字,花寻不明所以打开,第一页怔楞一瞬,而后便神色大动,下一刻便眸光大亮,一页一页接连翻了一遍!
而后,花寻深深吸气,再从第一页开始慢慢细看,穆清三人凑上来看,花寻也顾不得,一双眼惊亮得无以复加,全然沉浸于剑招的领悟当中。
穆清虽也有些兴趣,但总归他是使刀的,凌飞同孔祥两个使剑的却齐齐目光炯炯看向沈霓裳。
“此剑法何名?”凌飞问。
“名为破风。”沈霓裳道。
“甚是精妙。”孔祥简短一句,目光直直看向沈霓裳,意味昭然若揭。
凌飞虽是矜持,但眼神同样看向沈霓裳未动。
妙真同司夫人对视一眼,皆抿唇莞尔。
“这套剑法主攻下三路弱点,适合花寻所用。你们二人身量过高,便是学了也不能发挥最大效用。”沈霓裳也不卖关子,“还有两套剑法,一名落叶,一名斩水,精妙不在破风之下,且比破风更能发挥你们二人长处。眼下还没有,过几日给你们。”
孔祥素来方正无情绪的面上,此际眼底也露出一丝激动喜色。
凌飞心中喜悦面上却不露,只笑着问:“这几日你看我那寒霜剑法如何?”
“很不错。不过寒霜剑法以攻代守,对手若是功力同你相差不大,你用这套剑法当有优势。但若对手功力深厚于你,以弱对强之时,你若用这套剑法受伤的可能性极大。”沈霓裳看着,“落叶剑法大拙若巧,守中见攻,遇上真正的高手,不妨用这套剑法试试。”
沈霓裳语气平静无波,如同说的只是一件于她看来极寻常之事。
听在凌飞耳中却是心神大震!
寒霜剑法乃是凌家最顶尖的剑法,非家族资质上佳的嫡系而不能学。
在他这一辈,连着他在内,被凌家长老选中习练此剑法的也不过区区数人。
而数人之中,他是唯一一个得到大长老认可,习练到最后十二招的子弟。
两年前大长老在传授完最后一招剑法时,同他便说了这样一段话。
“……寒霜剑法八分攻两分守,同阶之内,以攻代守,可占先手。若遇强敌,却也同样易被对手窥破空门,稍有不慎便会重伤。小七,记之,慎之。”
凌飞一直将此话记在心中,也一直想寻到一套可同寒霜剑法互补的剑法。可寒霜剑法这般品级的剑法在世间本属于极上乘,已经有了这样品级的剑法,等闲剑法以难入眼。
凌飞本是心高气傲之辈,宁缺毋滥,故而习练的剑法虽也不少,但真正下了功夫的,迄今为止也只得这套寒霜剑法。
这几日对练,他才将这套剑法使了个七七八八出来。
未曾想到沈霓裳竟然眼利到这种程度!
风轻云淡,却是一语中的!
望着台阶上一袭素裙婉约的沈霓裳,凌飞心中只觉惊涛骇浪。
每当他觉着对这个女子已经认识到足够程度时,她总会不经意般的又显露出新的深不可测。
真真正正的深不可测。
沈霓裳未对这套特意为他挑选的落叶剑法做更多的描述,只是这般轻描淡写的说出,似乎她送出的不是一套世间武者也许穷其一生都求而不得的上乘简谱,只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物件一般。
此时此刻,即便出身见识如凌飞这般的身份,也真真说不出话来。
即便沈霓裳未曾描述太多,即便他还未曾真正见到那本剑谱,但凌飞心中半分质疑都无。
凌飞心中直觉笃定,这套落叶剑法的精妙程度只会在他的寒霜剑法之上,绝不会在之下。
方才花寻的那套破风已经足够让他心动莫名,只差一点就问出口。
沈霓裳却说破风并不适合他们二人。
凌飞深深沉了一口气:“好,两日可够?”
此言一出,无疑是让沈霓裳先将落叶剑谱完成。
孔祥素来知晓尊卑,可此刻也忍不住看了凌飞一眼。
凌飞面上有些发烧,故作镇定矜持。
沈霓裳哪里看不出这几个男子的心思,眼底一丝笑意滑过,点了点头:“放心,很快的。”
那头花寻已经拿着剑谱去了后院,看模样连午膳也不打算用了。
三人都得了剑谱,只穆清没有,穆清却只笑嘻嘻看着三人,半分着恼之色都无。
司夫人将穆清神色看在眼中,心下暗暗颔首。
此子心性难得。
回到屋中,司夫人好奇问沈霓裳,可会给穆清准备?
沈霓裳道:“他资质好,于武道上的悟性也好。若是论武会前,我也许会赠他刀谱,但之后我却是明白,我若是真赠了他,反倒是遏制了他的天分。”
沈霓裳没有用任何夸张的词汇赞扬穆清,只简简单单两个“好”字。
但司夫人却瞬间明了沈霓裳的意思。
凌飞花寻孔祥,哪一个资质不好,随便一人放在外边皆是佼佼者。
沈霓裳却独独只提了穆清一人,其含义不言而喻。
虽是明白了,但司夫人还是有些惊诧:“那你觉得他日后会走到哪一步?”
“我也不知。”沈霓裳却出人意料地摇了摇首,又顿了下,沉吟轻声道,“武道一途,资质、悟性、心性、毅力,缺一不可——”
沈霓裳眼前浮现出穆清散功时的那一幕:“也许……他会走到我们所有人想象不到的那一步。”
司夫人惊异无比。
时间紧迫,沈霓裳也看出凌飞孔祥二人心痒难耐,于是便领着妙真二丫两人挑灯夜战。
到第三日下午,排在后头的孔祥也拿到那套沈霓裳特意为他挑选的斩水剑法。
只略略翻看一遍,孔祥便竭力忍住激动难耐的心,用力沉口气后朝沈霓裳抱拳行了一个大礼,旁的话也未多言,同早前的花寻凌飞一样,就此消失在饭桌前。
凌飞三人沉浸在新剑法的领悟当中,穆清便显得稍闲,每日也会去三人练剑的地方遛上一圈,也不打扰,看一遍后,便自个儿寻地方练习刀法。
见得这四人这般用功,玉春三个丫鬟也似受了激励,愈发勤勉刻苦起来,功力倒是大有长进。
沈霓裳让妙真带着丫鬟们进城配了好几种方子,也带回几个大浴桶,每日放好了药浴,让几人分别使用。
沈霓裳行事再无半点遮掩。
司夫人看在眼中,偶尔一丝若有所思过后,便只微微而笑。
就这般过了十一日。
花寻每日只埋头苦练剑法,极少出声,看不出焦急。
但众人皆知他心中定是急切已极。
八月十九这一日,城中宅子翻新完工,司夫人带着沈霓裳进城验收归来,刚进庄子,欧阳泽明从树上鬼魅般的跃下,挂在车顶,一张俊脸嬉皮笑脸地出现在车窗前。
“大美人好!小美人也好!我回来了!许久不见,好生想念——你们想不想我呀?”
妙红玉春捂住嘴直笑。
司夫人朝他妩媚一笑,欧阳泽明立时看直了眼,口水差点没落下,一脸受宠若惊。
可还没等他受宠若惊完,司夫人纤长的手指便扯住了他的耳朵,司夫人似笑非笑:“好了伤疤忘了疼?”
说着,司夫人揪住他的耳朵一百八十度的一拧!
惨叫声顿时响彻天际!
“我错了,错了,错了……大美人姐姐饶命!”
司夫人又拧了九十度。
“啊啊啊!疼疼疼……姑……姑奶奶饶命!”
欧阳泽明偏着一张脸呲牙咧嘴求饶。
“错了?”司夫人停下手,挑眉。
“错了,错了!”欧阳泽明捣头如蒜,“真错了。”
司夫人这才松开手,半笑不笑:“再有下回,你这耳朵就别想要了。”
欧阳泽明一手挂在车顶,一手按住受伤不轻的那只耳朵,才一碰到便倒吸了口凉气,看着车厢中眼带笑意的四个女子,一脸幽怨:“……夫人好狠的心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