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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籍令一事,在之前,沈霓裳确实不知。
是张少寒同她提及的。
张少寒同沈霓裳提及的目的,其实也是希望她若是有机会能把握住机会,为自个儿讨到这样一个赏赐。
中土七国,户籍制度其实相当森严。
边族为奴,奴籍自不必说,实为最下等一级,毫无权益可言。
而其他四种户籍也是高低贵贱分明,四籍中,除了良籍能拥有私产外,庶籍、贱籍皆无置产权利,且也无立户之权。
此外,贱不告庶,庶不告良,良不告士。
在听完张少寒对户籍的种种知识普及后,沈霓裳便打定了这个主意,如果有机会,一定要为司夫人讨到这一纸升籍令。
一旦有了这道升籍令,司夫人想分门别户便容易之极。
只要司夫人向官府提出分户要求,司夫人无子,只有她一个养老女,并不违律,按户籍等级法例,无论是沈重山还是大夫人都无权阻止。
而且更重要的是,便是在日后,包括了沈府在内的等闲人,也不敢再轻易寻司夫人的任何麻烦。
即便是那些上士族大家,多少也会因为这道陛下手书的升籍令而顾忌几分。
听到张少寒说完,沈霓裳自当时起便暗暗打定了主意。
眼下果真得了机会,她自然毫不犹豫想抓住。
满殿的人,无论是侍立的宫人,还是穆清凌飞孔祥三人,皆神情各异看着跪在殿中的沈霓裳。
凌飞神情莫测,穆清一瞬间怔楞过后,眼底浮起一抹隐隐的骄傲了然。
“于公公。”
隆武帝定定看了沈霓裳须臾后唤了一声,于公公很快同一名宫人将笔墨等诸物取了上来,待于公公将升籍令的内容拟好放到御案前,隆武帝扫了一眼,噙笑接过朱笔一挥而就。
于公公走到沈霓裳面前,看着眼前的御笔卷轴,沈霓裳按捺下心中的激动澎湃,恭恭敬敬地接过,叩首谢恩。
隆武帝转首看向穆清:“长生可想好了?”
穆清飞快看了已经起身的沈霓裳一眼,垂下眼眸:“舅舅,我想好了,我留下。”
“你们二人随朕来。”隆武帝起身而行。
隆武帝行进的正是御书房方向,叫的自然是穆清凌飞二人。
沈霓裳朝两人颔首,示意自己先出宫等候。
不好让隆武帝久候,四人交换了下目光便兵分两路,沈霓裳随孔祥先出宫。
两人到了御书房,隆武帝正负手而立,听得两人脚步声转过身来,一笑,道:“子洵的差事前两日该说的已经说过,朕便不再多言。至于长生,朕问你,可想过从军?”
从军?
穆清怔了下。
“怎么?没想过?”隆武帝挑眉。
穆清慢慢摇了下头。
怎么没想过?
前世他一直认为自己有朝一日会接过大将军之位,除了苦修武道苦练箭术外,也曾提过想向穆东恒学习兵法之道。
穆东恒却总是说,让他先专心一业,兵法之道等他十八岁之后再学也不迟。
他想着父亲还正当盛年,他的确也不用着急。
十八岁之后再说也正好,那时他应该已经能突破到心法七层,届时便可多放些心思在兵法的学习上。
可是……他的确在十八岁之前突破到了心法七层,然后……再没有然后了。
心房有一瞬间的抽搐!
“长生?”隆武帝看向穆清。
“回舅舅的话,”穆清定定神,几分赧然道,“想过……可我不懂兵事。”
“不懂可以学,朕是问你想还是不想?”隆武帝笑道。
凌飞眼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想。”穆清应得干脆。
“好!”隆武帝哈哈一笑,“这样吧,眼下先不派你别的活儿。你就去兵部,跟那几个老头子好好学学。军务、兵法……能学多少就看你自个儿的本事。朕也不给你派师傅,你能从那几个老家伙那儿掏出多少东西只看你造化。”
穆清恭谨道“好”。
隆武帝笑了笑,笑容收起,俊雅的面容立时现出几分威严:“皇子幼小,朕对你们二人寄予厚望,明白么?”
穆清凌飞倏地面容一整,齐声肃穆应“是”。
隆武帝面色放松下来,噙笑点了点头,朝两人摆手:“去吧。”
待两人走到门口,隆武帝忽地出声唤住穆清:“既然在王都也莫要整日待在府里,闭门造车未免狭隘,得空也多出门交些朋友。朕看论武会之时也有不少年轻俊才,不如多结交结交。人生在世,独木难支,有那脾性相投的也莫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多走动走动也好。”
隆武帝意味深长。
穆清愣了愣,眨了下眼,一颔首:“好,长生明白。”
“子洵,你也一样。”隆武帝噙笑看着凌飞,“平日里莫要太过孤高。朕不是那等心胸狭窄之辈,‘能臣’和‘孤臣’,只要忠心,朕更喜前者。”
……………
两人行出来。
凌飞偏首看穆清:“你真明白了?”
这话自然问的是针对隆武帝在他们出门前唤住他们,所说的那番话。
穆清看了凌飞一眼,没有出声,只点了下头。
“你说说?”凌飞有些不信。
对隆武帝的意图,凌飞有些猜测,但也不敢百分百确定。
穆清四下左右看了看,低声附耳:“舅舅想整军。”
这小子还真同他想到了一处!
凌飞眸光蓦地一闪,跟着低声:“再说。”
“我觉着,”穆清摸了摸下巴,压低声量,“估计是想建一支新军……来削弱世家兵力。”
凌飞眼神一凝,警惕环视了一圈,一拉穆清:“上车说。”
两人遂不再多言,一路快步出宫。
孔祥驾车正在宫门外等候。
两人上了车,沈霓裳的目光从两人面上扫过:“怎么了?”
凌飞敲了下车壁,马车缓缓驶动。
穆清将方才的话低低说了一遍,凌飞默不作声的听完,目光看向沈霓裳。
沈霓裳垂了下眸光,脑中飞快将所有信息梳理了一遍,一面思索一面颔首缓声道:“大沥兵力七成在世家大族手中,即便陛下手中的三成恐怕也渗透了不少世家势力。世家大族忠心之外有私心,寒门子弟良莠不齐,便是有良才,却未免难以服众,军队兵力须得有点有面。寒门子弟忠心足够,但若是想以良统士,定是难成。故而只能以良为面,以士为点——若想要一支如臂指使的铁军,唯一的法子便是士良混编……而这其中的士是‘首’,尤为关键。所以……必须能得陛下百分百信任之人。”
沈霓裳微微而笑,看着两人:“……机会来了,你们好好争取。”
隆武帝想要一支不但精锐且还要百分百听从君命的军队,但只用良籍显然战力有限,毕竟,真正顶尖的人才,尤其是有统领之能的将帅之才,大多还是出自世家。
但士良之别,门第之念,不但大多数士族子弟看不起良籍同僚,而那些良籍兵士对高高在上的上士族子弟,也多是敬而远之。
这样的情形在所有现有的军队几乎都存在,士良之间的等级犹如一道鸿沟,也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军队的战力。
尤其在军功的分配上,这种不平等更是屡见不鲜。
良籍出身的将领和兵士也大多心存怨恨,不过是敢怒不敢言。
隆武帝需要一个出身士族,但心不朝着家族只忠于君主,且这个人非但能联合一批上士族的青年才俊,还得能同良籍将领兵士打成一片,同时得到这两方人马的拥戴。
沈霓裳说完了,轻轻扫了一眼穆清,垂眸不说话了。
穆清凌飞闻言后也各自思量。
“我对兵道无甚兴趣,你若有意,倒可试试。”凌飞勾唇,朝穆清挑了下眉梢。
“我不知道自个儿成不成。”穆清有些不确定,“我也没碰过……再说,我如今功力低微,也难以服众。我觉着起码得到心法六层才成吧?”
“又没让你眼下就去,再说,咱们这也是就这么一猜。”凌飞轻笑,“我估摸着,陛下便是有这个心思,恐怕也得七国演武会后了。还有一年……你中阶了吧?”
穆清点头。
“凭你的资质,宋长安都能到六层,难道你不成?”凌飞斜睨穆清,“你可莫要同我说,你连那小子都及不上?”
穆清笑了笑,只不说话。
笑了片刻,一眼瞥到身侧沈霓裳那秀美绝伦的雪白下颌,穆清唇角的笑意便不自觉收起,随之,唇线略抿紧了紧。
明日凌飞张少寒南下郦城,而沈霓裳则要启程回云州。
虽说早已做好准备,也下定决心,可真到了面临这一刻分别的前夕,穆清心底却是深深不舍。
往事历历在目。
明明相识不过九月,真正朝夕相处不到两月,可不知为何,却如同过了许久许久一般。
久得他都想不起没有沈霓裳在身边是什么样子,什么感觉了。
穆清呆呆怔怔,直到马车顿了下,停住,他才回神过来。
这一夜,四人一道用了晚膳,因为第二日三人都要赶路,故而也未畅饮,该说的话这几日已经说完,浅酌几杯后,大家便各自分头回院歇下。
翌日起来,张少寒同凌飞策马先走一步,沈霓裳则同四个丫鬟一道上了马车,只让雪风在后面空鞍跟着。
穆清骑着墨雷,一直送到了城外二十里。
沈霓裳掀开车窗帘,朝穆清告别,穆清勒住缰绳,目送马车远去。
墨雷犹不舍地追出几步,昂首长鸣,前方的雪风回了下头,很快又收回脑袋,跟着沈霓裳的马车小跑去了。
小扇子看看远去已经变小的马车和再未回头的雪风,再回头看了看身边同样呆呆而立,失神怔怔地如同一个模子烙出来的一人一马,小扇子在心底深深无奈地叹了口气,眼底几分同情几分好笑。
忽然间,穆清一个纵身飞身上马,一勒缰绳就朝旁边山上冲去!
只一个眨眼间,一人一马就上了山坡,冲出去老远。
“少爷?”
小扇子只来得及喊了一声,穆清骑着墨雷已经在几百步开外,风驰电掣般的朝山顶方向飞驰。
孔祥一把提起小扇子放到红云身上,自己也跃了上去,跟着穆清的方向而去。
等小扇子孔祥二人赶到山顶时,穆清已经下马,正站在山崖最高点的边上,少年已经初初长成的身影挺拔而矫健,颀长的背影如同崖边直直长出的松柏一般,屹立绝顶之上。
穆清站在山顶一动不动,眸光定定地望着远处官道上那一辆已经如同盒子大小的马车,马车后,雪风那一道雪白的身影,长长的鬃毛正随风高高飞扬。
七月骄阳似火,山顶风猎猎,衣袂翻飞不止。
炙热的阳光洒到穆清白皙如玉的肌肤上,染上淡淡金色,他的额际有薄薄微汗,明丽的阳光下,细密的汗珠晶莹剔透,额下精致轶丽的面容上,神情一霎不霎。
而那一双天底下最漂亮的桃花眼中,在这一刻黑沉幽深之极,溢满了世间最深的执念深情。
穆清的目光专注而虔诚,又坚定又执拗,所有在心底说了千万遍却一次都没说出口的万千话语,此刻都全部融于其间,乍看沸沸腾腾,再看,却又幽幽深深不见底,仿佛他便是想用这般执着而执拗,贪婪又贪恋的视线,穿过这遥远的距离,穿透那密不透风的马车,将那些在心底翻滚了千万次却不能说出口的话语,用这般无声的方式传达给马车上那个他心心念念的女子……
小扇子上前本想说话,但一触及穆清此刻的眼神便蓦地呆住,呆愣须臾,他将半张的口无声慢慢地合上,再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退到穆清身后数步远的位置,小扇子同孔祥站在一起,他犹自沉浸在方才那一瞬触及到穆清眼神的心神震动中。
小扇子从未见过穆清露出过这样的眼神过。
小扇子无法形容,心神巨震过后,望着前方依然一动不动雕像般的穆清,小扇子早前在山下生出的那几分好笑全然消失不见。
他甚至为方才自个儿那几分偷笑感到羞愧。
这一刻,他只觉心疼无比,酸涩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