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秦泽就坚信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论是礼义廉耻还是大道正义,统统都抵不上老百姓的肚子。
活着的第一要素永远是物质,人也只有在吃饱的时候,才会考虑那些所谓的追求。而当一个人的肚子咕咕乱叫的时候,他就会疯狂地寻找任何可以吃的。
就像是当初长安的蝗虫,就像灵州城外那些光秃秃的桦树,而如今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了突厥……
很不幸的是,这里除了一望无际的草,他们连树叶都没得吃。
暴风雪带走了这些人最后的生机,整整四个月的大雪,能够存活下来的马羊所剩无几。而相反那些原本还庆幸自己能够躲在暖和帐篷中的牧民们,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煎熬。
冻死的马和羊被他们从雪里刨了出来,从耳朵到脚趾,每一块碎肉都啃得干干净净。就连那些不能消化的骨头,也是被他们煮熟然后敲碎了吞进肚子里。
可是死掉的马羊意味着只要吃了,就绝对不会出现第二只。他们没有了马奶也没有了羊奶,所以当他们吃完这些尸体之后。他们除了继续吃下去,已经别无选择。
他们将目光放到了活着马羊身上,事实上如果能够得到足够的干草,这些动物还有可能给他们鲜美的奶喝。可如今大雪下个不停,整个草原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哪怕他们刨开雪层,所能得到的枯草也十分有限,甚至还比不上他们自身体力的消耗。
与其等着它们一点点的消廋,还不如趁早杀了它们。所以这个时候牧民们就开始从活着的马羊中找食物,先吃最老了然后是生病的……
这些在他们看来如此正常的道理,可之前还不是被他们撕得粉碎?
优胜劣汰这是大自然的规则,但是人这一辈子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总想着自己揣摩老天的意思。
所以当地暖出现以后,他们就将这当做是老天的恩赐。老弱病残在温暖的帐篷里为老天祈福,长久不衰的颂歌每天都在这里响起。他们赞颂老天的仁慈,在冬季给了他们如此温暖的帐篷。
可是当他们发现自己没有吃的时候,颂歌也就变成了哀乐……
秦泽尽量不去想如今发生在草原上的事情,因为那会让他想起在灵州城外的那场大火。可如今这把看不见的火,所造成的却是真真切切的人间惨剧!
只有魔鬼才喜欢看惨剧,尤其是血肉与骨肉的那种厮杀与分离。他们乐此不疲,并以此为乐。秦泽不是魔鬼,可有时候他却不得不变成魔鬼。
总有人要为了战争死去……
如果说秦泽是一个逼上梁山的魔鬼,那么唐俭绝对是甘愿剖开心脏的魔鬼。
他乐此不疲地向秦泽讲述自己在草原上看到的一切。
“今天颉利派出军队去了罕纳尔草原,听说那里的旷工发生了暴乱。你可还记得先前往这里送煤炭的那个吗?他现在就立在草原之上,听说那些矿工们将他的脑袋撬开,往里面扔了好多烧红的煤炭……”
“扑护律俟斤今天也来了,是向颉利求救的。人已经饿得没有样子了,尕那束儿要给他烤羊,可是没等烤熟就被他给吃完了……”
“听说现在饥饿的牧民已经开始撅食草根,可是现在是冬天,那东西抓一把塞嘴里,也只能是一嘴的草屑……”
秦泽想要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思考这样的画面,可是到最后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经历过长安蝗灾的他,很容易就勾勒出这些画面……
秦泽拯救了草原上数十万的生命,而现在这数十万的生命,将会造成数百万生命的消逝。
唐俭现在兴致很高,他马上就要离开了。能够在离开之前看到这么一场好戏,他感到十分高兴。
秦泽实在是听不下去唐俭的喋喋不休,只好出言打断了他的兴致:“若是回了长安请替我捎一封信给我那未过门的妻子,还有就是千万莫要将我受伤之事说出。至于陛下那边你应该知道该如何做,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再等等。等到他们吃掉最后一只羊的时候,杀掉最后一头马的时候,才是他们最疯狂的时候。”秦泽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书信,递给了唐俭,又说道:“若是唐公遇见太原商会之人,还请劝嘱他们快些撤离草原。”
唐俭伸手接过书信,随手就塞进了怀里。只是对秦泽这最后一句却有些不解。
“如今突厥粮食稀缺,最安全的不应该就是这些商人吗?又为何让他们离开呢?而且这不正是他们的一个机会吗?”
在唐俭看来这个时候大唐不仅不应该撤出商人,想到还应该鼓励大唐的商人来这里。凭借他们带来的粮食自然不可能对突厥现状造成任何缓解,相反还能趁着这个机会大肆搜刮一笔。
马,这东西是大唐一直觊觎的东西。以前大唐都是用真金白银来换取这些牧马,可现在……
已经饥饿到这个地步的牧民,为了粮食难保不会做出什么?
秦泽看着唐俭微微地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说道:“不成的,现在大唐要做的就是和这件事撇开关系,撇得越干净越好。大唐想要战马,根本不用拿东西来换。因为……
这里很快就是大唐的天下了!”
唐俭眉头一皱,虽说如今突厥内乱不止。但是十万铁骑还依旧存在,只要这个还在大唐又何谈覆灭突厥?
“人其实很奇怪的,如果两个人在雪地里都没穿衣服,那么这两个人绝对会互相抱着取暖。可如果这两个人其中一个有衣服的话,那他们只会互相残杀。
现在突厥就是这样,内乱这把火已经烧了起来,而且会越烧越大。
颉利现在巴不得大唐能够露出头来,这样他就能借着发兵大唐的借口。顺利地将这把火给引出去,只要这把火有了宣泄的地方,就终究会消散。
可若是找不到宣泄的方法,那么颉利就只能任由这把火不停地燃烧,直到将他们烧得彻底不剩,而我们就是要等到这一天。”
秦泽说这些话的时候,整个人依旧是一脸笑意,可是这笑却看得唐俭都感到有些心悸。
面前这个少年给了他太多惊讶的地方,当所有人都看到他用地暖拯救了数十万人的时候,却从来不会想到这会带来如此毁灭的结局。
从提出地暖取得颉利重视,再用白叠子给颉利一个期望,到最后甚至还能在事情逆转之前用刺杀来摆脱嫌疑……
也就是说……
“从一开始你就谋划到这一切?”唐俭怔怔地看着秦泽,心里也是升起了一阵无奈。
虽然看似年幼,可论起心智谋略……
自己这把剑已经钝了……
“引起内乱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秦泽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这些天他说是养伤,其实只是不想出现在颉利面前。
可现在看来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自己预期的地步,再躲在这里不出去,反而要引起颉利的怀疑了。
那么接下来……
去放火?
唐俭走的并不痛快,事实上如果他没有和秦泽做最后一次交谈的话,他还是挺高兴的。
可是当他知道自己也被秦泽利用的时候,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因为他不知道是该为大唐庆贺还是担忧?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秦泽的才智俨然已经到了能够左右一国兴衰的地步,这太可怕了。
而更可怕的是这个人身上没有任何一道枷锁,就如同脱缰的千里马。
大智若妖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是这是一只不安分的妖!
其实秦泽之所以告诉唐俭这些,只不过是为了稳住李二的心。他真的怕李二会承受不住诱惑,借机发兵突厥。到时候颉利振臂一呼,草原又变成铁板一片。
因为在外敌面前,是没有内乱的!
只不过他若是知道自己的这番话,会给唐俭留下这样印象的话,估计也只能向天叫屈了。
秦泽会造反吗?
造反这东西很累的,一个人一辈子也就百来年,东奔西跑提着脑袋不说,等江山打下来了。估计人的意志已经消磨的差不多了,然后还要再继续为了国事操心……
秦泽总觉得打天下就跟拼命工作一般,从最基层的员工,一路的厮杀,最后一步步升到董事长。然后过个没几年,就拖着老态龙钟的身体,躺在太阳地下慢慢地等腐烂。
这是最没趣的生活,只有受虐狂才会放着好日子不去享受,而去折腾自己。而且就现在看来,李二至少还算不错,所以秦泽不介意自己在盛世做一个纨绔。
而为了保证自己目标的坚定性,他选择了给自己施加枷锁。王雨曦就是秦泽身上的枷锁,也许唐俭看不到,可秦泽却知道这东西比天重!
而秦泽相信李二会明白自己的心志,装了这么长时间的懒驴,也是时候抖抖耳朵了……
胸口的伤口已经完全好了,就连上面留下的伤疤,也被无常用不知名的药物给消除了,这就让秦泽很高兴了。
早早地穿好衣服,揣好小小捂热的牙符。秦泽兴冲冲地向着颉利的帐篷走去……
45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