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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如青抱紧白礼的魂魄,从忘川之中乘着阴魂龙回到忘川河岸,从水中上来,她周身不如平常,是一片森森白骨,相反她被骷髅鱼撕扯掉的血肉,早就已经长了回来。
凤如青身上衣不蔽体,只好用水藻一般的殷红色长发,将身体重要的部位裹起来,上岸之后,她将白礼放在了地上,一只手抓着,半瘫在地上喘息,查看白礼的魂魄。
岸边上不远处的一些小鬼见此,不由得叽叽喳喳散开,本来他们就猜测着弓尤和这个无名艳鬼有一腿,前段时日,有人听说了鬼王终于当着悬云山的仙尊承认了那个艳鬼是他的姘头。
众小鬼不敢多看,已经把凤如青当成了鬼王妃,见她出了忘川,还带回了一个人魂,自然是第一时间通知弓尤去了。
白礼看上去比凤如青想象中的好多了,魂魄虽然很薄,却看起来还算完整,虽然离了忘川水也还是没有恢复意识,凤如青却已经欣慰不已,他身上没有任何的变化,没有朝着那些失去理智的骷髅鱼变化的趋势。
凤如青就知道,白礼一定会很努力很努力地保留自我,同她当时在极寒之渊中一样,他们对于生的渴望,对于存于世间的渴望,是哪怕理智放弃,却还刻在灵魂中的。
凤如青捞起地上白礼的魂魄,紧紧拥进怀中,露出了这么多天,第一个艳烈至极的微笑。
弓尤来到忘川河边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凤如青半伏在一个人的魂魄之上,正在仔细检查着这个魂魄,神色是弓尤许久未见的温柔。
听到他的声音,凤如青朝着他的方向抬起头,她身上缠缚着她自己的长发,可能够遮盖住的部位十分有限,勾缠的发丝湿贴着紧要部位,凤如青这个半伏下来的姿势,曼妙至极。
这段时间,弓尤无论愿意还是不愿意,早早就见过无数次凤如青被啃食剩下一副骨架,又在他眼前恢复的画面,弓尤为她准备过数不清的衣服,怕是比她自己都了解她的身材如何。
无数次,弓尤都没有觉得如何,但今天,凤如青抬起头朝他看来,那极艳眉眼绽开一个得意的笑容,宛若亲眼见到黄泉赤沙之上彼岸之花开成火海,她的骄傲,妖媚,还有野性在这一刻达到了极致。
弓尤靠近的脚步顿了下,被凤如青这番炫耀的眼神笔直地刺入心脏,他没来由地悸动,让他一时间都忘记了靠近。
不过这悸动很短暂,待凤如青低下头继续看着白礼,弓尤连忙解下外袍,甩向凤如青。
凤如青娴熟无比地接过外袍缠缚住自己,一只手还抓着白礼的手不松开,穿衣服都是两只手倒换的,那紧张的样子,分明是怕她一松手,下一刻白礼的魂魄便会再度消失在忘川之中。
“你还真的找到他了。”弓尤上前,看了眼白礼,心中也是难言的触动,不为别的,只为凤如青做的这件事,当真没有前例,也不会有任何后来人能够完成。
从忘川数十万阴魂之下,寻出一人魂魄,这比下阿鼻地狱安然无恙地出来还要难上数倍。
凤如青冲着弓尤挑了挑眉,眼角眉梢全是骄傲喜悦,“那是自然!”
弓尤神色复杂,“你可知你用了多长时间?”
凤如青在忘川之下,对时间已经失去了概念,弓尤看她神情便知她的情况,开口道,“今日,整一年。”
弓尤说,“你足足在忘川中泡了一年,终是将他寻回来了,也是他心智足够坚定,若不然也无法在那种地方没有被同化,毕竟放弃比坚持容易太多。”
凤如青笑起来,红唇衬着她越发妖冶的眉眼,“我知道他的,他一定不会轻易放弃。”
弓尤没有再说什么,带着凤如青和白礼回到了鬼王殿。
白礼还在昏迷着,凤如青一如往常,吃了很多东西补充自己,弓尤对她的吃相依旧看不下去,等着她吃得差不多,递过去一块黑色的帕子,“要吃到后脑勺上去了,擦擦吧,你怎么不把肚子直接刨开塞进去呢?”
凤如青对他的话不为所动,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垂下视线喝水。
弓尤也不扯别的,直接道,“等黑天,我亲自送你们出去。”
他没有再去问凤如青,是否真的要为人王逆天,她在忘川中活生生拉出了人王魂魄,弓尤哪怕不曾进入其中,也能够根据凤如青每一次的惨状,窥见其中艰难。
这般的执着带回的魂魄,问出那句话也没有意义,无论是否逆天,是否触动天罚,都是凤如青的选择。
就如他当时,就算有很多选择,可以是警告,甚至同他的王兄打上一架,或许就算把他打成重伤,他也不至于被贬下界。
但他偏偏砍了龙足,让那高高在上威风凛凛的白龙太子,变成了无足的蛇一般,只能在地上扭曲地爬行哀叫,弓尤从未后悔过。
现在想起来,还是一阵难言的畅快淋漓,连后来天罚之时的疼痛,都像是在给他舒筋骨,挠痒痒!
从某种角度来说弓尤哪怕知道不对,却也非常欣赏凤如青这份敢说敢做的决绝。
凤如青吃过东西,将拘魂鼎打开,把白礼的魂魄合在一处,白礼短暂地醒过来,不过眼神没有聚焦,又很快昏死过去。
凤如青将白礼整个收入拘魂鼎,弓尤亲自骑着骨马,带着凤如青破开虚空,直接到了梁景的皇宫之中。
在高高的龙栖大殿之上,凤如青跳下了骨马,怀抱着拘魂鼎,看向了帝王寝殿的方向,风仰起她的长发,撩在了身后弓尤的脸上,弓尤痒痒的躲了一下,接着伸手想要接住,凤如青却在这个时候转头看向他。
“大恩不言谢,”凤如青在这殿顶的龙脊瓦上,再度对着弓尤行了个十分标准的晚辈礼,“我欠你的我都记得,今夜若是我能够受住天罚,苟延残喘下来,定然将欠大人的,全都还了。”
凤如青说,“大人这便留步吧,天罚之事非同小可,大人不便牵扯进来。”
弓尤顿了顿,抿住了嘴唇,英挺的眉目微拧,片刻说道,“其实你该知道,你为他逆天改命,你们能够继续在一起的可能很小。”
弓尤没问的是,你这是何苦?
凤如青没有回答,她只是抱着拘魂鼎,对着弓尤躬身片刻,便朝着帝王寝殿的方向飞掠而去。
她身形轻过清风,越是轻,便越能够快,现如今就连弓尤,都不确定能够追得上她的速度。
她的成长是飞速的,同时又能吃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弓尤曾经是在天界带兵的将领,十分看好凤如青这种硬骨头,若是假以时日,他稍稍指点,即便凤如青是个邪祟,想来也无几人能够奈何她。
不过弓尤只是无声叹息,翻身上了骨马,天罚不比忘川之水,谁也不知天罚降下,她这样的邪祟之身,能够挨过几下。
弓尤走了,凤如青如一缕清风,吹入了帝王寝殿,没有废吹灰之力,便将寝殿中守着的太监和侍女,包括这个龙栖大殿的下人,全都弄昏。
然后她抱着拘魂鼎,落在了龙床外面,凤如青深呼吸一口气,看向了落下的床幔,片刻之后,再没有犹豫地将床幔掀开。
床上白礼已经许久未见,被狐狸妖丹吊着,他气色看上去还是不错,甚至没消瘦多少。
唯独头发,似乎花白了不少,十分衬不上他这张年仅弱冠的脸。
凤如青将拘魂鼎放在了床边小案上,伸手摸了了一下白礼的脸蛋,脸上露出了笑意。
“小公子,我回来了。”凤如青说着,朝着窗外看了一眼,明月繁星,但是无垠的黑暗,却像天道铺开的大网,这世间万物,无人能够逃脱。
那又如何呢?
凤如青抬手悬空在白礼的头顶,很快一道荧光便从他的眉心飞出,凤如青直接将取出的妖丹含入口中,接着将拘魂鼎打开,一把拉出白礼的魂魄,直接拍入了他的身体!
没有任何的迟疑和犹豫,她直接把一个本死之人,生生按回了身体,白礼整个人如鱼一般地弹起的那一刻,外面星月霎时间消失,浓浓黑云自天边压下。
凤如青却笑起来,按着白礼的魂魄,任凭他挣扎,不适,痛苦地佝偻翻滚,也不肯放手,不让他的魂魄有再度离体的可能。
而外面的黑影已经积压得近乎触手可及,白礼终于安稳下来,面色变得十分不好,却也恰恰证明他的魂已经归位的时候,凤如青连被子都来不及给他盖一下,直接从屋子里窜了出去。
天雷已至,她生怕这雷再快一步,要钻入屋内,再将刚刚魂归的白礼给劈了。
幸好她的速度在忘川之下已经练得不可思议,在天罚降下的那一刻,她已经从殿内冲出,到殿外的空地之上。
无雷声的电闪,如同自天际迎头劈下的大刀,雪亮刺眼,凤如青知道自己避无可避,也无处能避,只好下意识地抱住了头,蹲在了地上。
天罚灌体之痛,乃是大能修者也难以忍受要在地上翻滚哀嚎的疼痛,凤如青一下子被劈得后背皮开肉绽,可见森森白骨,连不远处始终没走,还躲着偷偷看的弓尤都不忍的闭上了眼睛。
但凤如青或许是先前疼了足足一年,关于疼的感官消失了,下一刻,她竟“哎?”了一声,从地上站起来了。
她被劈开的身体瞬间闭合,如同抽刀入水,根本留不下任何的痕迹。
凤如青不由得仰头看向天际,虽然十分的不合时宜,但还是在想,这就是天罚?
随着她的疑惑,紧随而来第二道电闪,这一次劈开了凤如青肩头,将她手臂劈掉在地。
但血还未来得及流出,凤如青便迅速伸手将胳膊捡起来,然后安回去了。
安回去了……
弓尤在远处目瞪口呆,凤如青也有点迷糊,仰头看着天上密密麻麻开始酝酿的电闪,拢了拢一头在夜风中飞舞的长发。
接下来又是一道,凤如青索性也不走了,就地而坐,抬起膝盖,无聊地用手臂撑着自己的脸。
疼吗?
好像是疼的,但她恢复得太快了,连脑袋被劈掉都能迅速长回去,弓尤曾经在天界受刑,也见过其他犯罪的神仙受刑,再是能隐忍的人也会不受控制地发出闷哼,可面前这邪祟,却自始至终,一声没有……
她怕屋子里的那个人王听到吗?
弓尤心魂在一道道天罚之下震颤不已,这世间,当真有如此深情之人吗?
弓尤不得不承认,他到此刻真的有些嫉妒了。
不过天罚,终究是天罚,没有那么轻易便能结束,逆天改命,扰乱轮回,很快天道扬起的刀锋越来越大,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热。
凤如青恢复得再快,也架不住电闪如网般压下来,她闻到自己身上的焦糊味道,以及她已经来不及成人形就会被电闪切碎。
这……也太糟心!
凤如青只能化为本体,任由自己如同一滩被搅来搅去的烂泥,被电闪反复切割,而不远处的弓尤,见到这种情境,终于忍不住绷紧了侧脸。
不忍,心疼,还有很复杂的他自己都分辨不出的责怪和其他的情绪,在内心蔓延。
这是一场无声的且十分强横的天罚,比当时劈掉书元洲境界的那种还要厉害。
害死人,和复活一个人是不同的。
害死的人能够转生,就算不能转生,天地轮回的秩序也不会被搅乱,但复活一个人,会搅乱轮回,也是在挑战天道。
凤如青做的事情看似不大,救一个人而已,却让天道愤怒,因此天罚格外的猛烈。
但其实现在正在承受天罚的凤如青,甚至觉得没什么,彻底化为烂泥一样的本体的时候,她甚至完全感觉不到疼,就是糊味儿太香了,她应该在鬼王殿多吃点了,接受天罚的消耗太大了,可她总不能自我消化吧……
就在凤如青苦中作乐地想吃的时候,这一波天罚似乎短暂地停了,但是天空中密集的黑云还是没有散去,凤如青知道这是还没完的意思。
给她时间让她恢复?这么善良吗。
凤如青迅速恢复着,慢慢地有了人形,慢慢地从地上坐起来,然后很糟心地发现,衣服又没了。
也是,忘川水已经很厉害了,天罚之下什么衣服也扛不住的。
凤如青站起来,看到不远处昏迷的婢女,琢磨着她穿好几层,自己扒下来一层不过分吧,但是很快她又犹豫了,抬头看了一眼天上,这黑云更浓,说不定第二波就要来了,穿与不穿,也没有意义。
她准备趁着这夜黑风高时,换个荒山野岭接天罚,正用发丝裹住自身,准备飞掠而去,凌空便飞落一个黑袍,眼熟得紧,凤如青娴熟地接过裹紧自己。
接着将将凌空而起,便被一道天罚劈落在地。
她爬起来,还未等再度尝试离开,便听到殿内跑出一人脚步声,凤如青心惊地低吼了一声“不!”
下一瞬密集的天罚兜头而至,她已经跑不了了!
而殿内那人正从石阶之上朝下奔跑,嘴里喊着“青青!”便要朝着凤如青奔来。
怕什么来什么,这狗贼老天,定是蓄意要如此,偏要让白礼看着她被劈成一滩烂泥!
这可叫她的小公子如何能够受得了,他曾经见到自己人头滚落,已经吓得半死,可现在凤如青被劈得成不得人形,眼看着便要当着白礼的面碎尸万段!
“回去!”
凤如青在密集的天雷之下,千拼万凑了个嘴,对着白礼吼道,“我没事!回去!”
白礼面色惨白如纸,双目红若含血,一头长发花白如同半百的老人,看着凤如青在他面前碎尸万段,险些直接疯了!
他都记得,都记得,忘川之下的极寒,他被阴魂裹着挣脱不得,几次同她错身的悲痛,她被那些阴魂啃食得面目全非,她……为了自己而去,终究是为了自己触怒上天!
白礼站在石阶之上看着凤如青在他面前一遍遍地分崩离析,一遍遍地碎尸万段,终是口喷鲜血,顺着石阶上滚了下来,跌在地上,望着漫天密集的电闪,恨不能以身受之……
他不值得,不该活的!
他不该累她至此!
白礼前襟和侧脸被鲜血侵染,他微张着嘴,撕心裂肺地哀叫出声,凌乱的长发在这瞬间白尽——
弓尤对于这场人间惨剧,心中亦是悲痛难忍,可他不能参与,只有紧扣住骨马的马鞍祈祷这天罚快些结束。
凤如青如何焦急也没有用了,她在密集的天罚之下,终于感受到了天道震怒的后果,白礼苍白的指尖扒住地面,一点点地朝着凤如青身边爬。
“停吧……”他声音从喉间的鲜血中滚出,这条命他不要了,他不能看着凤如青这样,不能!
“停下来……”他爬到一地血肉模糊当中,张开双臂,覆盖在其上,撕声喊道,“给我停下——”
黑风卷动他沾染爱人血污的白发,飘散在空中,他喊出了这句话之后,便整个人将已经不成型的凤如青护在身下,如一只硕大的,奋不顾身扑在炙热的鲜红火焰上的白蝶,纵使烈焰焚身,亦是义无反顾。
凤如青失去了意识,白礼也是。
但站在不远处的弓尤,却眼睁睁地看到那密密麻麻的天罚之网,竟是真的生生在半空停下,黑云仿若被谁驱逐一般地四散奔逃,月光与星华倾泻而下——天罚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