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由博延自隆汇大厦分别后,钟寄云开车带着临久来到太平洋百脑汇。她要解除对由博延的怀疑,现在只剩下技术上的认定。
她有个认识的电脑高手在百脑汇做小店老板,时常看他在微博和朋友圈发技术贴,会自己动手做追踪器和监视设备,深信人工智能将会毁灭人类,是个典型的技术宅。
钟寄云在机器海洋间的狭小过道七拐八拐,顺利找到了青龙铁骑——这家伙很注重自己的隐私,从来没有透露真实姓名,现实里面的客户或者朋友会叫他青龙,而网络朋友则叫他铁骑或骑大。钟寄云虽然是从网上认识他的,但一直都称呼他为老龙。因为青龙虽然自称二十出头,但他那张脸太未老先衰。
车和临久都被放在离百脑汇不远的小路,所以钟寄云一见青龙便把备用机放在他面前,开门见山道:“老龙,帮我检查一下有没有问题。”
“钟记者你终于认清楚现实了。”青龙嘎嘎怪笑,左眼上挂着黑色镶边的放大镜,看上去很像疯狂科学家。“惹上什么不该惹的人了?”嘴巴上念叨着奇奇怪怪的话,青龙麻利地取下眼上的放大镜,拿起备用机翻来覆去检查了一会儿,诧异地问道,“你怎么会有警察的特配机?”
“别提了,前两天被抓去当目击证人了,手机也被警察扣了,这是一办案民警给我的备用机。”钟寄云简单介绍了下备用机的来历,反问道,“警察的特配机都有什么功能啊?”
青龙只顾低头在屏幕上点来点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定位、声音捕捉、监控、云备份、自动摄像、远程汇报,正常手机都有的功能,没啥特殊的。”
他说得轻巧,钟寄云一颗心越来越沉、越来越沉,血液几乎要停止流动。不过马上她便振作起来,拿到这部手机之后她也没做什么,只去了何殊寒的公司一趟,交流了一通连自己都不信的风水玄学知识,警方就算实时监测也不会把这些内容放在眼里吧。她不住地吞咽口水,安慰自己。
青龙说完又捣鼓了一阵,把它丢给钟寄云,头也不抬地说道:“不过这部手机是退役机,早就清空了服务器信息,就一哑巴玩意儿。”
“啥?”青龙的话无异于天降福音,钟寄云抓住他的手腕,“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青龙被她的反应吓了一大跳,腾地站起来挣开她,还往后退了好几步:“你干嘛你干嘛,好好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你说的退役机是什么意思?它没有定位、声音捕捉、监控……啥啥啥啥备份汇报的?”
“是呀,你以为警察傻呀?”青龙护着胸,还是满脸惊恐,“你手里的机器前年就退役了,终端发射器被拆除,嗅探器被彻底封锁,基本废掉了,比马路上随便一部手机还哑炮。”青龙见钟寄云还是一脸茫然,继续解释道,“把一台机器归零比把人归零方便多了,不然万一谁通过各种手段拿到特配机,再反向一追踪,警察的大本营不就彻底暴露了吗?也许不是大本营,但就算追踪到一个中继点也会给警方带来不小的打击。”
钟寄云终于从青龙一长串的解释中提取了重点,由博延给她的备用机并没有监视她。她松了口气,暗笑自己太疑神疑鬼。
新手机突然在牛仔裤贴身的口袋里震动,钟寄云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闪烁着何殊寒的名字,于是急急忙忙把备用机放进包里,匆匆向青龙道谢:“老龙谢谢你啦,改天请你吃饭。”
眼角余光瞥到钟寄云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的机器海洋,青龙揿下隐藏在柜台边角的按钮,低声说:“由警官,她来过了,我已经把她的新手机配对了,信息正在传送给你。”
“我知道了。”
钟寄云直到出了太平洋百脑汇大楼才给何殊寒回电话。
“跟小久出去一上午感觉怎么样?”何殊寒开口第一句就和他的员工有关。
钟寄云望了望天上的白云,咬咬嘴唇,才组织好语言说道:“蛮好的,协助我确认了一些线人的情报。”
“她有没有……”何殊寒顿了顿,“说什么?”
“要是你想听玄乎一点的,确实有。”隔着电话和若干街道,钟寄云几乎能触摸到何殊寒掩饰不住的兴奋、得意、或者其他能够拆穿他温和内敛伪装的情绪,“她说隆汇大厦太虚了,人容易掉下来。”钟寄云本能地抗拒何殊寒所提到的玄学知识,但更多相关的线索冒出头,她又不可能完全无视。
电话那头的何殊寒仿佛在迎合她的思考,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你们下午有什么安排?”
“唔,还没详细的计划,先去就近的几栋楼看看吧。”钟寄云从口袋里摸出便笺,上面潦草地写了三幢写字楼的名字:震阳大厦、华融大厦、申银大厦,都在江岸口金融中心,离隆汇大厦均不超过两公里。
“好,有事情随时联系我。”
何殊寒干脆利落地挂断电话。
钟寄云摸出一支烟点上,微微低头避开越来越刺眼的太阳,远远看到了何殊寒调给她用的那辆黑色吉普。她之所以忍耐住调查何殊寒的冲动,完全是因为对方无迹可寻。她有时也觉得自己这样遇到人就要先调查一番的习惯很累,可如果不是有这种追根究底的品质,她应该不会从事记者这行业。
一支烟抽完,钟寄云找地方丢烟蒂时忽然想到,如果自己是因为天性使然来调查,那临久是出于什么原因变成了她的同路人?那小姑娘表面看起来很简单,却被何殊寒如此看重,她似乎也有一些目前不能合理解释的天性。
种种念头萦绕在钟寄云心头,以至于她回到车上先对副驾上的临久进行了长达一分钟的观察,看得小姑娘惶惑不安。
“钟记者?”临久叫她,“有什么新发现吗?”
“啊?没有。”钟寄云摇头,“没什么,来这里办点私事。”
钟寄云调头往震阳大厦开去。
江西外滩有很多上世纪初保存下来的西式老建筑,一直是申城地标性建筑。江东开发二十多年以来,与江西外滩隔江相望的江岸口金融区则为申城建立了新一批城市标志性建筑。震阳大厦便是其中相当耀眼的一幢。
说它耀眼,完全是因为它那金光灿烂的外立面。
钟寄云特意绕开江岸口最高的三幢高楼:世界中心大厦、申城第一大厦、茂金大楼,在能看到震阳大厦全貌地方,她放慢车速,指着金光闪闪的震阳大厦问临久:“小久,你觉得那栋楼怎样?”
临久眯着眼睛望了眼,深吸口气答道:“丑。”
高达180米的扇形建筑通体金黄,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它都不符合正常人的审美。然而好就好在,它别致的设计反而吸引了更多的目光,看习惯了,又不觉得丑了。
“是挺丑的。”钟寄云赞同这个评价,又问道,“除了丑呢?”
尽管每次开口需要思索一阵子,但临久倒是有问必答:“好闪,很刚硬。”
钟寄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金子当然又闪又坚硬。
在江岸口工作的人多少都听说过震阳大厦的传闻,该楼租户置换率常年居高不下,从建成到现在15年,只有十分之一的租户在该楼办公超过3年。不少租户都是入驻几个月之后就因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得不搬出去。钟寄云认识的一个商业地产中介就是专做震阳大厦的租赁发家致富,人很机灵,见风使舵,比较讲究商业原则,只要不触及到他的利益,很多话题都可以聊。
钟寄云这次来就是找他。
“你说震阳大厦的内幕啊?”杨子健眉飞色舞,泡功夫茶的手却稳稳当当,“哪方面?只要不涉及我客户隐私的,我子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听说前些年震阳大厦死过人,具体什么情况你能介绍下吗?”钟寄云下意识地看了临久一眼,小姑娘只顾伸长脖子看窗外波澜壮阔的风景,都说从震阳大厦看浦江江景是最无敌的,确实如此,因为它自身阻碍了太多眺望浦江的视线。
杨子健依次为客人和自己奉上茶,然后竖起大拇指:“阿钟不愧是记者,这种消息都挖得到。”
钟寄云松了口气,她以为杨子健会因为震阳是自己的发财地不愿透漏呢。毕竟要不是看到何殊寒的资料里收录了震阳大厦,她还真不知道这楼除了租户频繁更换,还出过离奇死亡的大事儿。
换言之,震阳大厦的公关做得很不错——背景越显赫,越看重声誉,无可厚非。
“去年八月份,怪得很。”杨子健啜了口热茶,“打雷,有个人工作得好好的,不知道是被雷吓到了还是太劳累,起来倒水的时候突发心脏病,人就过去了。”
“没人来查吗?”
“查什么事?”杨子健不解地问,“几十号同事眼睁睁看着他过去的,还有监控器,医院给出的结果也是突发心脏病猝死。这种事情也不罕见,有什么好查的?”
钟寄云一时语塞。?“阿钟做记者,刨根究底是好事,但不要在不该费心费力的地方做无用功。”杨子健憨厚地笑着,声音却沉了下来,“不要挡了别人的发财路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