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踏进派出所大门前,钟寄云收到了何殊寒的邮件,她把附件保存到邮箱的云端,没有直接查看。
派出所的接待大厅热闹非凡,四五个浑身咖喱味的印度人正围着两名接待民警叽里呱啦不知在讲什么,看上去非常激动,而那两名民警也是一脸为难,重复问:“CanyouspeakEnglish?”印度人更加焦躁,语速越来越快,民警只能用蹩脚的英语让他们慢一点,冷静下来。
钟寄云在大厅的角落看到了由博延,便隔空向他招手。由博延竖起食指,示意她稍等下。他的对面是一男两女三名红发外国人。相比接待处,由博延的沟通就顺畅多了。一分钟后,他和外国人的交流接近尾声,从柜台上拿来几张表格,指导外国人填写。然后招呼钟寄云来到旁边的小房间。
“小哥挺溜的嘛,不去那边帮帮忙?”钟寄云指了指接待处。
由博延笑了:“嗨,真不是我不愿意去帮忙,除了老徐,没人镇得住那几个印度大哥。”
钟寄云好奇地问:“他们是什么事儿啊,听你口气不像是第一次来?”
“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来了,每次的说法都一样,说他们有个同伴失踪了,非要我们帮忙找。”
“外国友人的事情你们比较重视,我了解的。”钟寄云调侃道,又问,“他们为什么不去大使馆?”
“也去过好几趟了,昨天大使馆给所里发了第二通公函。所里把失踪者的名字发给各交通部门,今天早上航空公司给反馈了。你猜怎么着?”由博延倒了杯水放在桌子上,拿出笔记本和笔,“那哥们前天就乘飞机回印度了。”
“那他们还来做什么?”
“那就不知道了,哎,言归正传,你来派出所做笔录的,可不是做采访的。”由博延拿笔头敲了敲桌子,“钟大记者不要乱写哦,写了也别把我暴露了,要不老徐又怪我泄露机密。”
“没头没尾我写什么呀。”钟寄云摆摆手,“放心吧,我可不会让我们的优秀人民警察暴露身份。”
“嘿,记者的嘴巴真会说。”由博延黝黑的脸上竟然泛出红色,他整整帽子清清嗓,板起脸说,“那我们开始了。”
问询的内容很简单:什么时候到楼下的;事情经过;为什么去现场?无非是些程式化的问题。
于是钟寄云配合地把早上到隆汇大厦楼下的经过,以及跟老警察解释的事情又讲了一遍。
末了,由博延问道:“8点59分我们接到报案,经走访确认,跳楼时间是在8点58分。你拍完视频发到朋友圈就上电梯去了20楼,出电梯的时间是9点04分,你是怎么确认的?”
“我出电梯马上就拍了几张照片,相机记录的最早时间是上午9点04分12秒。”钟寄云肯定地说,“相机时间我每周都会校正,就算有差错,也绝对不超过一秒。”
“说到手机,你得把手机和相机都交到派出所,等到采集完证据再通知你来取。”
钟寄云刚想申明私有财产岂容冒犯,由博延就发话了:“你知道你那几个脚印给我们采集科的同事增加了多少额外工作量吗?而且叫你来之前我已经找十多个目击证人问话取证了。不然就不是打电话让你自己来派出所,而是被我们请来的了。”
钟寄云无话可说,只好从背包里拿出手机和相机,讪讪地问:“那我可以把SIM卡取下来吗?”
“可以。”由博延看她脸色不好,语气软下来,安慰道,“没事的,除了现场,死者家里也找到七八封遗书,这案子百分之九十九是自杀事件,让你来也是以第一现场目击人的身份再来核对下细节。明后天就能结案了。”
“哦——”钟寄云拉长音,冲由博延竖起大拇指,“优秀人民警察的办案效率就是高。”
“不过说真的,你经历现场就没觉得不舒服吗?看你这么活蹦乱跳的。”
由博延不提还没什么,他这话一说,钟寄云瞬间有点恍惚,眼睛和鼻头都有点发酸。鲜活的生命在眼前逝去,迸溅的血迹甚至落到自己的裤子上,这种场面怎么可能不触动她的神经。但是从接到何殊寒电话的那一刻起,她的注意力便没有在死者身上了。
“抱歉抱歉。”由博延发现自己提错了话茬,连忙又倒了杯温水放在钟寄云面前,“别多想了,你先把卡取下来,我去给你拿个备用机。”
钟寄云说了声谢谢,握着纸杯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没事的,以前也见过几次。”
“别逞能,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钟寄云抬头看了眼由博延,开了个小玩笑:“办案警察请证人吃饭合适吗?”
她意识到自己对待由警官的态度显然要比对何总更加轻松自然,可能是因为跟由博延的联系更紧密。由博延只比她大一岁,那次专访之后虽然没再见过面,但逢年过节还会互发信息。
“女人的恢复力真厉害。”由博延看到钟寄云的脸色恢复了少许,不由嘟囔了句,随即把笔记本一合,起身说道,“我去拿备用机了。”
趁由博延离开的功夫,钟寄云迅速切换了备用的邮箱账号并清空了其他账号信息。早上在现场的时候没收手机相机实属万幸,她回公司之后就做过备份,然后把该清理的清理掉了。
派出所提供给钟寄云的备用手机不是有名气的牌子货,但远比她想象中要好,机身边缘的生硬线条透露着军工制造的味道,钟寄云顿感不妙,但已经不太好拒绝。
由博延帮钟寄云把卡安装好,在单子上签了字,看看时间已经快六点了,便让她先去附近商场找个餐厅等他下班。
然而钟寄云到了商场第一件事并不是找餐厅,而是随着人群涌入苹果商店,买了部新手机,又在旁边买了张新的手机卡。
反正那部手机就算拿回来也该换了。看着卡里减少的数字,钟寄云只能自我安慰。
她现在有点怀疑警方是否真的会把隆汇大厦的事件当成自杀案件结案,由博延给她的这部手机八成设置了监视程序。[Valansial,2017/4/1711:21钟寄云虽然换了新的手机,但从她离开派出所就被监视,警方知道她换了新号码。监听了新号码。]
是哪个环节引起警方重视了呢?钟寄云一头雾水。她认为警方有了更深一步的进展,她相信自己的第六感,或者说,多年经验沉淀下来的直觉。
钟寄云用新手机给何殊寒发了信息,告诉他先不要联系旧号码,又用备用机发了餐厅名称给由博延。她选了一家川菜馆,人声喧哗,刚好适合装傻充愣。
半小时后,一身休闲便装的由博延来到川菜馆。虽说脱下了制服,但由博延的腰杆依然挺得笔直,浓眉下双目炯炯有神,随意地扫了眼人头攒动的大厅,立刻锁定了钟寄云所在的角落。
被他那么盯着,钟寄云愈发觉得自己被当成嫌疑人,这案子完结前,她都不要想摆脱由博延了。不等由博延落座,她半开玩笑似的抱怨道:“你们警察真的都有职业病了,盯谁都像盯罪犯。”
“别紧张,我今天不是以警察的身份请你。”由博延翻着菜单,笑嘻嘻地说,“上次你为了采访,跟着我出勤一周,多少我们也算朋友了吧。朋友请你吃顿饭,可跟案子没关系哦。”
钟寄云刚借着喝水的功夫喘口气,不料由博延突然抬头望着她,慢慢说道:“除非你真藏着什么线索。”
一口水差点呛了钟寄云。
“哥哥啊,从人跳楼到我上楼,七八分钟的事儿,来来回回捋那么多遍了,要还有什么线索,烦请您也知会我。”钟寄云用筷子“嘭”地一声戳开密封塑料,告诉自己要加倍小心,这警察聪明得很。定了定心神,她朝由博延眨眨眼,“话说回来,由警官有没有可以透露的独家消息?”
由博延哈哈大笑:“三句话不离本行,先点菜,先点菜。”
点完菜,钟寄云心痒难耐,忍不住问道:“听说隆汇大厦每年都有人跳楼,还都是从20楼跳下去的,这事儿是真是假?”
由博延绷直了唇线不回答。
钟寄云心领神会。
“我上午专门找了几个老物业问了,隆汇大厦刚建成那几年还有4楼和14楼的。直到四年前才更改了楼层设置。”
由博延依旧沉默不言,神色间有些凝重。
钟寄云知道自己切中了点,继续说道:“其实这顿饭应该我请,以前从来没把都市传说放在心上,今天自己撞上了,我又是搞媒体的,肯定要搞个水落石出吧。”她举起瓷杯,摆出联系过的灿烂笑脸,“以茶代酒,希望优秀人民警察由警官能多帮忙。”
“都脱下制服了,你还要谈工作。”由博延习惯性地伸手要去扶帽子,到半空才反应过来穿着便装,于是挠挠额头,没好气地问道,“是不是有人告诉你说这楼风水不好,所以才每年出事的?”
嘿!
钟寄云肯定了自己之前的怀疑,一般人如果能未卜先知猜到跳楼现场,还要特别注意地上的红线和血线,不是连环凶杀案就是和邪术有关系。她从来不限制自己的想象力,也不避讳对灵异事件的猜测。
如果何殊寒没有提到那篇风水文章,钟寄云还会往连环凶杀案上面想一想,现在连人民警察由博延已侧面提及传闻是真的,那这事情就有意思了。
“别听人瞎说,那楼里很多公司是搞高强度业务的,普遍压力比较大,年轻人承受能力不行,免不了出事情,不是个案。”
钟寄云有些泄气,但她认为由博延不会无缘无故提起风水的话头,脑子一转,了然地笑了。
由博延招呼服务员加水,然后扯开了话题,“我下个月就要调到刑事组了。”
听到这个消息,钟寄云由衷地为他感到开心,二话不说把饮料换成酒水。早在五年前做专访时,钟寄云就知道他的理想是做身赴一线破案追凶的刑警,
“沾了你的光,中午刚接到的通知。”服务员端菜上桌,由博延抿口酒,闷闷地说,“就是女朋友不太开心。”
钟寄云刚想安慰他,却看到他胸前的口袋闪光,是手机的来电闪烁。
由博延接起电话,脸色就变了:“什么?”他毫不避讳钟寄云在场,惊叹道,“怎么又是隆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