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呢?”临久喃喃自语,求助的眼神投向钟寄云,比起因为职位悬殊带来隔阂的何殊寒,她莫名地更信任前者。
钟寄云表示爱莫能助。她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活生生的例子出现在面前时,还是有种虚无缥缈的感觉,令她一时很难相信。
临久失落地低下头,钟寄云看着她又觉得于心不忍,她摸了摸小姑娘细软柔顺的长发,将目光投向车窗外,福彩中心的标识一闪而过,要不是两起自杀事件在前,钟寄云还挺想逗逗她,比如让她提供几组数字买彩票,再或者问问自己什么时候能摆脱单身。
何殊寒良好地体现了专业司机的素养,除了问二人家庭住址,几乎没怎么开口。钟寄云不禁去揣摩他的想法,也许他想让她尽快和临久拉近关系,从而挖掘这小姑娘更多秘密。钟寄云并不想做一个打探隐私的八卦狗仔,然而见识了小姑娘的“预言”能力,记者的本能让她无法对此视而不见。
临久住在中环路靠近浦江大道出口的老式居民区里,到了小区门口,钟寄云说自己肚子饿,跟着临久下了车。
下车前她和何殊寒交换了眼神,最后同时落在临久身上。现在钟寄云认为他们已达成一致意见,这小姑娘绝对没有看起来的那么普通,她还藏着其他秘密,一些连她自己都不了解的秘密。很明显,临久意识到自己有时候会语出惊人,只是不愿承认。
钟寄云会对临久感兴趣,一方面因为她确实好奇这小姑娘为什么频出与人命有关的预言,另一方面,临久又给她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她太像幼时的远房表妹了。钟寄云好多年没有对谁产生过这么亲密的感觉。
看到钟寄云跟上来,临久有些诧异。
钟寄云若无其事地说道:“忙活了一晚上还没吃饭,附近有没有什么干净点儿的夜宵?”
临久左右看看,指了指便利店旁边挂着“麺”字招牌的小餐厅:“那家的面做得挺不错,我经常去他家。”
“喜欢吃面啊?”不等小姑娘回答,钟寄云发出邀请,“要不要去吃个夜宵?我请客。”
临久看起来有些犹豫,钟寄云不给她拒绝的机会,拉着她就往面馆走:“走吧,陪姐姐吃碗面。”钟寄云的态度足够强势,小姑娘虽然面露难色,还是乖乖跟上她的步伐。
面是中式快餐厅常见的浇头面和拌面,餐厅的小老板一口陕西口音。钟寄云询问了临久意见,和她点了同样的面,又加了两份小菜,然后才在看上去还算干净的餐桌旁分别落座。
小姑娘一直低着头玩手机,钟寄云敲敲桌子唤起她的注意,然后问道:“你老家在北方吗?我认识的北方人都爱吃面。”
“嗯?”临久起先没反应过来,紧接着摇摇头,“不算吧,南北交界的地方。”
钟寄云迅速从脑海里调出中国地图:“哪里?”
“鄂西北。”
“离陕西不远哦?”
“不远。”
“什么时候来申城的?”
“去年年中。”
“大学在哪儿上的?”
“沈阳。”
“那怎么听你口音没有一点儿北方的味道?”
……
钟寄云拿出穷追不舍的专业技能,短短几分钟内就把小姑娘的成长经历问清楚了。临久出生在鄂西北某座重工业城市,因父母做生意,小时候在鄂西北的外婆家生活过一阵子,小学到初中之前的几年则寄养在河北的奶奶家里。后来跟着父母辗转在中部地区几座大城市,高中还有一段时间在沿海某座城市就读。童年生活的不稳定,直接导致了她现在内向的性格。
仔细算下来,临久去过的地方虽然多,但和自己完全没有交叉的地方,而且据家里人说,远房表妹一家早在十多年前就举家移民国外了。中国人口那么多,怎么会那么巧在申城这座拥有两千多万人口的大都市和远房表妹重逢,钟寄云不禁为自己的怀疑感到好笑。
临久推荐的虽然是常见的汤面,汤底却很浓,比起某些连锁餐厅的招牌汤面丝毫不逊色。
听到钟寄云的夸赞,临久露出见面以来第一个笑容:“他家的汤可是不断火的老汤,别的地方比不来。”
“味道的确比老汤还厚实。”钟寄云连连点头,“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应该多让你推荐。”
提到面,临久的眼睛就亮了,脱口说道:“人民广场还有家做乌冬面的,也可以去尝尝,面很劲道。”
隔着汤面上氤氲的腾腾热气,临久闪闪发亮的眼睛依然让钟寄云觉得十分熟悉,她大口大口吃着面,强迫自己的思路转回到正题。
“小时候有没有碰到类似的事情?”钟寄云佯装随口地问道。古人说:食不言,寝不语。这规矩在现代没有那么大的约束力,吃饭的时候问相对敏感的问题,也不会让被询问对象有太大的心理压力。
“有过几次吧……”临久咽下口中的食物,慢吞吞地说,“我一直没跟别人讲过。”
“说说看。”
大概是很少有人关心过自己的成长经历,比起之前,小姑娘放开许多。
“印象里最早一次是我在奶奶家上初中的时候。”临久放慢进食速度,“有天晚上梦到有人在隔壁村村头的桥下埋了个人,梦里的场景太清晰,把我吓醒了。”
“后来应验了?”
钟寄云猜到了结果。
“梦是冬天做的,天那么冷还出一身汗,第二天就发烧了。奶奶说我刚搬家,水土不服做噩梦,不要往心里去。”临久继续说,“然后就到了夏天,降水少天又热,河干了。”她没再说下去,那样的场面对刚上初中的小孩来说太恐怖了。
钟寄云从身后的冰箱里拿出两听雪碧,打开一听放到临久面前,算作安慰。那种虚无缥缈的感觉已消失大半,更多的是对她的好奇。钟寄云说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心态是在听灵异故事多一点,还是采访多一点,唯一能确定的是,她还需要听更多类似的故事,或者说,经历。
“还有次跟我自己有关。”临久双手捧着铝罐,眼神飘忽,“高考前一个月吧,我骑单车去老师家补课……”
从临久笼统的描述中,钟寄云拼凑出当时的场景:
五月中旬的天气已经很热了,正午的太阳当头高悬,散发着炽热的温度。午休的时间段再加上这样的天气,小城的马路上并没有什么行人车辆,偶尔见路边人行道的梧桐树下坐着一两个卖水果的老人。
临久沿着路沿石骑行在两米多宽的非机动车道上,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在还有两个路口就到补习班时,临久加快速度在红绿灯还有3秒的时候冲过斑马线。往常她是不会这么冒险抢信号灯的,但天太热了,她急于冲向梧桐树下避暑。笼罩在树荫下,临久抹了一把汗,放缓速度,这时候她看到对面一个人从沿街商铺骑单车出来。
对方虽然是逆行,但车道足够宽,而且离她还有一段距离,临久却不知为何烦躁起来。她又往前骑行了十米不到的距离,从隔离带之间的缺口冲上机动车道,逆行的人与她擦肩而过,骑进树荫。
临久在机动车道上没骑出去多远,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刺耳的摩擦声眨眼间来到她身旁。
一辆东风雪铁龙从十字路口右转上非机动车道,刚好撞到那个逆行的人。因为车速太快,雪铁龙旋转着拖着那辆逆行的自行车连人带车又冲出去十多米,直到撞上隔离绿化带才停下来。
车停下的地方,正好与临久平行。那现场实在太惨烈,太阳明明仍高悬在头顶,临久却像堕入三九天的冰窟,甚至不敢报警,匆匆离去。
“你的意思是,如果当时不是因为逆行的人,你就不会从非机动车道转向机动车道,那辆车撞到的就是你?”
临久眉头紧锁,喉咙有些沙哑:“我事后模拟过很多次轨迹,是这样的,没错。”她的表情很冷漠,仿佛在责怪自己,“后来事故报告出来了,司机是醉酒驾驶。这不是我的错,但我总觉得如果我不在场,就不会发生那种事。”
“你有没有想过……”钟寄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但她随即摇摇头,打消这不着边际的猜测,“这确实不是你的错。”
按小姑娘的说法,首先,骑车的人逆行;其次,轿车右转的速度太快,并且违规驶入非机动车道。她的过错仅仅是骑单车上机动车道,但这与车祸没有任何关系。
钟寄云冒出的想法是:如果当时在场的人不是她,可能两个骑车的人都会被撞。
临久低下头吃面,没有再说话。
一时间,钟寄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想了想,又问:“你有信仰吗?”
“没有。”临久果断地否认道。
“这要发生在我一外国朋友身上,她肯定要虔诚祈祷,感谢上帝保佑。”钟寄云半是安慰地笑着说,“要是发生在我自己身上,我就去庙里烧香拜菩萨。”
临久神色黯然地说道:“因为类似的经历发生过好几次,我高中开始看《圣经》,后来又看《华严经》、《金刚经》之类的佛经,没什么感觉。不过受奶奶的影响,我蛮喜欢《聊斋志异》和《子不语》这样的鬼怪故事。”
基于亲眼见证了小姑娘的预言成真,再加上她叙述过往经历时的种种表现,钟寄云形成了初步判断——要么小姑娘太倒霉,总碰到人命相关的事情,使她像警察一样产生了对意外事件的敏锐第六感;要么就是她本身的体质问题,确实有招惹或见证意外事件的能力。
聊到这里,钟寄云直觉不能再深入下去,便把话题转向何殊寒:“你是怎么到这家公司的?”
提到何殊寒,临久的神色开朗许多:“去年毕业之后到处发简历没人要我,后来在同学群里看到公司在招实习生,就投简历了,没想到被录用了。实习期三个月,顺利转正。”
“何总对你挺不错的?”回想起何殊寒对她的态度以及称呼,钟寄云不免有些遐想。
听钟寄云这么问,临久腼腆地笑了:“是蛮好的,何总说公司人不多,大家应该像家人一样。不过他经常出差,我进公司大半年后才第一次见到他。”
钟寄云了然地点头,又问道:“说起来,你们公司都做什么业务?”
“汉文化输出。”临久飞快地说道,“就是把中国一些传统的文化内容整理成书,然后出版到国外。”
钟寄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主业务对外的话,怪不得国内网站搜不到申城汉学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的相关信息。
那么……何殊寒最近是在做关于风水的汉文化项目研究?他一再强调的红线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和腾鹰集团又有什么关系?
问题一个又一个冒出头,钟寄云坐不住了,“腾”地站起来:“小久,我突然想起来有些事情要做,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