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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霜好象是在梦里,又好象始终都清醒着。所有的震惊所有的伤心都似远远地抽离她的身体,一切都变得不是那么真实。包括她父亲一心一意要处死她,拘禁她,难为她,她手上握着的那枝火杨梅,那样欢喜欣欣地由着皇帝插上去才多久,她将它悄悄掣在手中,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的生命寻一点尊严。熟枣捣炭而成的弹丸,时候久了,唯有星星点点残余四溅的火星,然而仍旧滚烫,深深烙入她的掌心,肌肤经不起灼烧,是那种撕裂般的疼痛;她倒持铁杆,以尖刺刺入喉间,吹弹可破的肌肤轻轻破裂处,鲜血汩汩流下她的颈子,她甚至能感觉到铁刺在她的血液里肆意地挺进周折,痛得只是浑身微微发颤。然而那样的痛,比不上心里漫天席地卷过的痛楚。
在她咫尺之距,因着抢下她的火杨梅,晋国夫人手心受了烙伤,便如同天底下头等的大事,她这样豁生豁死,却换不来父亲一眼旁顾。
虽然、虽然早已明白,她不过是始终被怀疑、被观望、被特殊对待的那一个,那心里,何曾不还是有一丝微薄的指望,对于罩在龙袍底下亲生父亲血缘相通的真情的奢望。
直到如今,她明白了。天大地大,没有一个亲人。岁月漫漫,苍凉寂寞,她要一个人走。她早该懂的,只是,第一次失去,她还那样小,只会接受;第二次失去,她却学会品尝那一杯苦酒的味道,永远不会忘记。
她一直恍恍惚惚的,似乎听见无数人争吵的声音,似乎有巨响还有火光,有车马跑动的颠簸,接着有流水般细碎的人语以及匆促惊慌的脚步声慢慢地这些都没有了,她的世界沉寂下去,不独她的心,连她的人也是独自的一个了。
孤独的时候,那些痛楚便会无限止地衍生。她开始感到咽喉部位那烈烈的痛楚,肌肤被割开的那一记轻微声响时不时在她心上回响,如此真切。她辗转在枕上,涔涔的冷汗湿透了衣裳、枕巾,以至被角。
那痛楚蔓延开来,如火,烧得她喉咙同烈日下曝晒的碎砂一般焦渴。她忍不住低低呻吟起来:“水”
有润喉的甘泉,一滴滴渗入喉咙,不小心咽下了一口,痛得只是索索发抖。痛,为甚么会那样痛,比她方才亲手割裂开来更加难忍。第二口便不肯咽下,只是含在口里,渐渐地又模糊过去。
焦灼过去,她开始感到冷。从脚底下传上来的冷,从心起深处升上来的冷,她蜷缩以取暖,然而那样丝毫不能缓解这股寒冷。冷意与她梦境仿佛,梦里天地是黑暗,到处散发着森森寒气,不似人间,那是地狱魔鬼式的寒冷,它们将她从头到底包围起来,慢慢渗进她的身体,耳边隐约有恶魔邪恶的低笑。她微微战栗着,攥紧着手,将那无比的坚硬与寒冷,一点点填入心房,满满地不留一丝缝隙。
她倏然醒来,全身冰凉,而衣裳仍旧湿湿地粘着背心。
微微睁眼,烛火摇曳,原来还是晚上。颈上一片清凉,倒不再那样痛了。她只不过这样一动,明烟便发觉了,忙凑近身子,轻声道:“公主,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她摇了摇头,望之双目红肿,脸上犹有泪痕,道:“我连累你们了。”这话甫一出口自己也吓了一跳,嗓音又涩又哑,如同架在火上烧的枯木。
明烟道:“公主快别这样说。”拿过一方手巾替她拭去额上反复沁出的冷汗,又仔仔细细地整理她在枕边迤逦的乌发。可是她的脸隐在烛光上似乎有种隐隐的不对,更小心躲避着她的目光。
玄霜已明白了,问道:“我睡了多久?”
明烟道:“有大半夜加上整整一个白天了。”
“这么说是过了午时了吧。”她语音低微而清晰。刺喉以后,虽然种种都如梦魇,皇帝那一句发落她却分外分明。他要她在午时之前处决落梅,他要剥离她在这世上最后一点牵挂。她轻问,“是谁来的?”
“是,莫大人。”明烟有些害怕地看她,怕她对此有任何过激的反映。然而她没有,她静静地躺着,红烛跳跃着映入她的眸心,那里便也有两小簇火光一跳一跳的。
“落梅走得还安静吗?”
明烟眼泪终于滚落下来,凄然点头。她不是对落梅有着那样深的感情,只是对于落梅之死这个残酷的事实由衷地害怕,兔死狐悲自古以外莫不如是。
“落梅姑姑道,愿公主保重。”
玄霜疲乏地闭上了眼睛,不说话,也不动。很长很长时间,长到明烟以为她又睡去了,她却微微抬了抬头:“我饿了。”
“是!是!”明烟赶忙答,“有滚热的江米细粥,焙在炉上,等公主醒来要吃。”
她一口一口吹得差不多凉了,才喂她。她只能吃流食,粥煮得很稀,几乎与清水一般,煮的是鱼粥,此际鱼肉已挑走,粥里有着鱼肉的鲜香。玄霜记得不久之前,落梅刚刚从冷宫里出来,半夜里,也是这样一口口喂她吃,她心里俱是平静与欢喜。可是现在没有了,她心里除了寒冷以外没有其他。她想着落梅,那张未老先衰的憔悴的脸,她九死一生从冷宫里捱出来,只两三天便受重伤卧床,直到如今,悄无声息地死去。
她看看明烟,少女脸上的恐惧犹自如此清晰,仿佛那场泼天大祸还在眼前。公主血污染衣的回来,并且附带皇帝声动雷霆的旨令,这些宫人们,想必更是毫无预兆地吓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