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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还不及说什么,楼梯上响起一阵杂乱脚步声,很多人冲进屋子来,把手上的人纷纷扔下。这间屋子极是宽畅,给这样一挤一丢,也显得拥挤了。
最后一人,白色衣衫上缠枝莲纹暗花,飘飘洒洒,意态悠扬,竟是吴怡瑾。她把提着的一个袋子扔开来,露出里面乱发蓬松的一颗头颅。皇帝一见便冷笑道:“这可不容易,终于把韩大人请来了么?”
吴怡瑾微微笑了笑,俯身点开那人穴道,顺手将他自麻袋内提了出来。那人趴在地上,似乎一时没清醒过来,慢慢晃着脑袋。皇帝对左右笑道:“瞧瞧,韩大人还在摆官腔。”
秉笔太监陈琳寸步不离地伺候着,笑嘻嘻地用脚踢了踢那个人形:“韩大人,你还没死,用得着作死么?”
那韩大人颤巍巍地抬头,才看一眼,似乎清醒过来,连扑带滚地爬至皇帝脚下,连连叩首:“陛下!陛下!臣罪该万死,陛下饶命!”
皇帝眼底盛有盛怒,冷冷道:“你犯的甚么罪?这里还有人不知道,你自己说来。”
那韩大人只顾叩首,募地放声大哭:“陛下!罪臣合该万死!只是罪臣也是事不得已呀,罪臣的小儿、小儿被宇王殿下拿住,罪臣实在是走投无路,并不是有心犯这欺天之罪呀!”
宇王!!!
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都做好了准备,会听见这个名字,然而,当这个消失了五年的名字当真被当众提出,各人心里,却涌起异样之感。
那个五年之前,死里逃生的贬王,竟然奇迹般活到今天,再掀风云。
不知,是震撼,抑或是,隐隐的悲伤。
当这个名字被吐露出来,房间里竟是一片难言的寂静。
窗外绚烂光芒闪过,瞬间变幻多种颜色,人间欢笑再次洒落,估计是宣德门那边处理好了意外情况,狂欢继续。悲喜两重天,着实不太搭调,侍卫走过去,默默地扣上窗弦,刻意把那重欢天喜地挡在外面。
皇帝听他说得不伦不类前后混乱,倒又笑了起来,道:“朕失职了,这个连话也说不齐的人怎能当官?晋国夫人,你来把事情经过讲一下。”
“是。”晋国夫人还是一般的清冷安静,淡淡接过话头,“德州防御使韩琛大人”
她注意到玄霜神情,听见这个名字,如溺水之人抓着的最后一根稻草也失去了,终于不再抱以一丝奢望,她的眼神无限制地黯淡下去,恍若提前进入了地狱。吴怡瑾继续道:
“韩大人回京述职,浩浩荡荡五只大船。说来也巧,是和船王殷青荒搭了同路,途中多有交往,殷船王在食水里闻到一股隐约的火药味儿。当时无意间问起,韩大人支吾说是同乡商人托运的一船烟火。韩大人从不经商,他却不知这些年京中焰火私造很伤了些人命,因此前年起把制烟火的权限都给了宗家,严禁私造。殷船王听说自是不信,一时好奇,寻机到船底下看了看,五条大船有三条,船舱里整整齐齐摆满几百桶密封火药。殷船王觉着事态严重,一到京中便将此事转告给了我和恺之。”
文恺之听着,脸色略有尴尬。这事还在年前,殷船王到他家里,见吴怡瑾不在,一句话没说便扬长而去,等吴怡瑾回京已是初三,他早忘记这事,过两天才跑来说了。吴怡瑾连夜查访,那几百桶火药竟尔凭空消失了,兹事重大,未摸清真实状况不敢禀报皇帝,只是日夜暗访,终于在两天前抓到一个线索,供出此事由宇王和韩琛夫妇谋划,已将火药通过线人深深埋入宣德门城楼附近,安排于元宵日皇帝到宣城门与民同乐引爆千斤炸药。但火药具体的埋藏地点以及埋藏数量只有韩琛的夫人翠玉一人全盘知晓,连韩琛也不全知,当天的行动,会由翠玉做总的指挥。地点不确无法将火药全部清起,况且盛节在即,城楼下终日喧闹,这时若传出地底埋藏大量火药的消息,势必将引起大乱。于是皇帝为首,同臣子们昼夜计画了两日两夜,盘算了当天的行动方案。全城已于白天洒水除净,宣德门尤其注重,这个过程中排除了若干火药引线。这还不足以排除所有危险,因此设计鳌山移动,将所有百姓都隔离得远远的,当天翠玉及其手下一出现便被盯梢,准备着的万桶豪雨就在翠玉亮出火枪那一瞬间倾倒下来。翠玉对此毫不知情,仍试图打出信号引爆装在鳌山上的引线,韩琛为官多年,却精明得多,一见这仗势便知大事不妙,早一步力图开溜了,跑到中途为吴怡瑾所截。
皇帝听完,怒火更是勃然,道:“连鳌山上都装有火药,朕手下的人,都是死人不成?”
众皆默然。都知今天这事虽然被挡了下来,不过是侥幸成事,鳌山上都装着火药,若非翠玉等人一心要等宣德门上皇帝出来才引爆炸药,倘若早行一步,豪雨不及倾泄,鳌山爆炸,又或者是游行过程中任何一盏灯倾油倒,那整一座灯山火势一起难灭,这一晚伤亡将不计其数。皇帝固然能避奇祸,可他一生的功业,就极有可能毁于此旦夕之间。
那韩琛只是叩首如捣,哭道:“万岁爷明鉴!这都是翠玉贱婢一个人的罪恶,臣实是受她蒙昧被她欺骗,臣是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呀?”
皇帝嫌恶地将他一脚踢开,对于这种人连多看一眼都不屑:“拖出去斩!”
他盛怒下的决策,无人敢于反对,但这个旨令略有不妥,太监陈琳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皇帝面色如铁,道:“把这贼子带过一边,等他婆娘醒了一同治罪!”那陈琳在他耳边说的是:“这人是个软骨头,宇王的着落还在他身上。”此事宇王主谋,在京都则是翠玉的首尾,不过翠玉既是当年杨皇后心腹,一心报仇,未必肯吐露机密,她的丈夫韩琛就显得尤其重要了,这会儿盛怒之下斩了他,反倒替宇王灭了口。
皇帝又叫:“莫瀛。”
“臣在!”
皇帝恶狠狠道:“朕给你一年时间,将钟秩、杨玉宁一干乱臣贼子人头提来!”钟秩即宇王,五年前贬去凉川,表面上还保留此衔,皇帝只叫他的名字,显然是决意削去他这王爵了。
莫瀛还一直扶着玄霜,明确地感到她柔弱躯体在他掌心的颤栗,千万种思绪一晃而过,尝记她抬着一双澄若秋水的眼眸,耳边隐约萦有她切切求恳的话玉宁哥哥是无辜的莫公子,你高抬贵手素来桀骜不驯的男子亦生出前所未有的彷徨,但目下决无第二个选择,只得跪下接旨:“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