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栗眼神一闪,道:“你可别钻那牛角尖。娘有天让我看屈原的一篇文章,就是警示我们这样心思的。”
说完,去旁边书架上找出一本书,乃是《楚辞》。翻到《问卜》那一篇,让他们看。
葫芦便拿过书,诵读了一遍,却是说屈原被放逐,三年不得见楚怀王,故“心烦虑乱,不知所从”,于是向郑詹尹问卜。
待屈原将心中郁积喷薄而出,诉其疑虑,詹尹曰:“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物有所不足,智有所不明;数有所不逮,神有所不通。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龟策诚不能知此事!”
板栗已经跟郑氏研读过了,便为他们讲解了一遍。
又道:“前面就不用说了,怕是道出了好些不得志之人的心思,就说这最后詹尹的回答依着自己的心意去行事,才是我们该谨记的。那田夫子虽然没有出仕,你咋就知道,这不是他自己喜欢的日子呢?他要是真想当官,也不会这样行事了,以他的文采,怎会连举人也考不上?”
葫芦点头,接过书细细默诵。
黄瓜也道,等晚上他也要背一背。
他们兄弟就是这样,一人学了文章,便跟其他人一块评论,互相提点,以期能理解更深。再说,这么为他人讲述,使自身遣辞措意愈加圆通,亦能加深记忆。
说话间,秦淼跟红椒跳了进来,笑道:“都用功完了?该吃饭了,月亮都上来了。”见葫芦看书,忙凑上去,“葫芦哥哥,你看的什么书?”
葫芦微笑抬头,将那文章给她看。
见她一脸迷糊的模样,心里一动,就为她讲述起来,秦淼挨着他听得津津有味。
这边,红椒高兴地说:“娘让把饭菜弄到二楼花厅去,要一面吃饭,一面赏月哩!”
黄豆丢下毛笔,嗤笑道:“你不是常看月亮,还说啥赏月!”
众人都笑了起来。
吵嚷着去吃饭,板栗对葫芦跟秦淼喊道:“走了。淼淼,你要改行了么,准备考状元?”
秦淼转头笑道:“板栗哥哥笑话我。”
她听葫芦说了一遍文意,虽然不能体会屈原为何那么失意颓废在她看来,当不当官,真的没什么,但因为是葫芦教她的,就听得格外仔细。
听完后,她认真对葫芦道:“葫芦哥哥,要是你没当上官,千万别跟这个屈原一样。就在清南村种田,也不错。”
葫芦看着小女娃那纯净的眼睛,仿佛告诉他,就算他不能出仕,那也不算啥。
他点点头,冲她一笑。
三人一块出去,黄豆他们早跑了。
板栗边走边道:“我恐怕是连秀才都考不中的,我就讨厌学制艺。”
葫芦道:“夫子前儿不是还夸你做的文章好么!”
板栗道:“那是他抬举,你还当真了。”
葫芦道:“为何要这样妄自菲薄?这私塾虽在乡野间,可也挨着青山书院。那里面有多少文人名士?要是你做的不好了,夫子肯定不会夸你,省得被人说误人子弟。”
板栗笑道:“那我不是该得意一番?”
说笑着,就来到正屋,张大栓正陪着郑长河和秦枫闲话。
见葫芦他们过来,郑长河忙对板栗招手叫道:“快来!跟外公去喝酒。一回来就读书,真是受罪。唉!看把娃儿眼睛都熬红了。”
张大栓笑道:“不读书,跟你一样,整天在田埂上转就好了?你就是矫情。你跟秦大夫先上楼。葫芦,淼淼,你们也上去。”转头对板栗,“板栗,咱爷俩去敬祖宗。你爹都过去了。”
板栗忙跟爷爷一起来到东隔壁。
这也是一间正堂,庄重沉肃,平日大多锁着的,由青麦爹瘸腿的陈老头打扫看管。
里面供着三个神主龛位,依次放置了张大栓的曾祖考妣、祖考妣和考妣的牌位。每龛前都设一矮长供桌。
张槐已经将各色果品祭物都摆上了,祖父孙三人遂挨个上香叩拜。
待祭过祖宗,几人方才上楼。
楼梯设在正屋左侧拐角处,以砖石砌成实心厚壁,并有承重粗木支撑,踩上去并无空心木板那种咚咚响声。
上得二楼来,只见碧空如洗,一轮圆月当头悬挂,银辉倾泻,耀得四下里恍如白昼,就是清冷了些。
远山近谷,树林屋顶,在月光下呈现青黑轮廓,带着一丝朦胧神秘。山谷里那条山溪映着月色,如一条白色缎带,在桃林间蜿蜒伸展。静听的话,那哗哗流淌的声音格外清脆悦耳。
二楼有房屋四间,最西头空出一大间敞轩,围了半人高的木板围栏,外面廊道宽敞,屋檐前探,便是下雨,也不碍事。
敞轩里摆了两桌,张大栓等长辈一桌,板栗等小辈一桌,女眷们则另在屋内设席。
因都是相熟的人,张大栓便拉了管家刘黑子来作陪,一边吃喝,一边跟郑长河父子和秦枫高声说笑。不过扯些农事并乡里新闻奇谈,虽不见风雅,其轻松畅怀倒也不负这月色。
本该最为高兴的娃儿们却鼓不起劲来:最爱闹的黄豆忙忙地吃饭,吃完要去用功,而山芋、青莲、秦涛几人刚吃了一半,那瞌睡就袭上来,手中尚拿着筷子,脑子一点一点的,看情形就要往碗里埋下去。
葫芦等人一边笑,一边唤人来带他们下去歇息。
这边花厅,香荽也支持不住了,连筷子都掉地上了。
张老太太道:“我就说么,累成这样,该早些送他们去睡。还是小葱想得对,让人先帮他们洗了澡。不然的话,这会儿睡着了,洗澡可费劲了。”
云影和刘氏刚要起身,小葱急忙止住她们道:“师傅,大舅母,你们只管吃你们的,我跟师妹吃好了,带他们下去。”
郑氏也让二人放心,“小葱,前边怕是歇不下,把青莲和秦涛送去后边院子,跟我们一块住。就搁我隔壁。”
小葱忙道:“还是搁我那边去吧。”
娘怀着身子,她不想让娘操心。
说着,小草、绿枝、绿叶、绿竹各自抱了个小娃儿,一齐下楼去了。
将几个小的安置妥当,小葱跟秦淼重新上楼,这里已经吃完,于是又安排人收拾残席。
众人说了会闲话,云影见郑老太太有要走的意思,只是不住看自己。忙起身告辞,说张槐今儿才回来,必是劳累的,菊花又有身子,也要早些歇息,娃儿们也是闹了一天,也该去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