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椒就跟小大人似的笑道:“多学呗!所以我才要上学堂。听说还要教我们《女诫》哩!”
黄初雨听了好半天,这时才插嘴道:“这个我学过了。”
黄夫子面色古怪地看着红椒,问道:“你娘教你学了那么多书,还没教你学《女诫》?”
红椒老老实实摇头,然后道:“我娘听说夫子要教这个,她已经在学了。这几天晚上都学到好晚哩,还记了好些东西,说等我在学堂学完了,再跟我讲。”
黄夫子听了暗自点头,倒有些期待这郑氏要如何跟闺女讲这《女诫》。
黄初雨听红椒跟爷爷说了半天,忍不住也显摆道:“《女诫》就是说,女儿家要有‘妇德,妇言,妇容,妇工’,要以夫为天,对公婆曲从。”
见红椒一脸懵懂的模样,又好心地解释道:“反正就是要顺从听话,夫君和公婆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不能顶嘴,不能反对,夫君可以再娶,女儿家不能再嫁”
她止住不说,因为红椒张大了嘴巴,满脸诧异。
“那要是嫁了个不成烂器的人,又赌博又吃酒,整天不干正事儿,还打媳妇跟儿子,还偷人东西反正就是坏透了,婆婆也是个不讲理的,那也要听他们的话?”
因为太不可置信了,红椒质疑的声音不自觉地就高了一大截。
这问题黄初雨如何能答?
她所学有限,在家又备受宠爱,尚不知如何应对这类恶劣的人生情势,亦不大清楚人性之复杂,自然就疑惑了。
黄豆忍不住叫道:“红椒妹妹,你甭瞎说!姑姑咋会把你嫁给不成烂器的人哩?”
见黄初雨点头,红椒被惊到了,正要跟她细问这《女诫》的内容,因而不耐烦地答道:“要是我倒了八辈子血霉哩?这事儿也没个准的。再说了,娘说过,人是会变的。有些人当时瞧着像好人,过后就变了。不对!不是变了,是他当时装好人,我被他骗了。这世上有的是骗子。”
黄豆气道:“你就那么笨,咋能随便就被人骗哩?我平日都怎么教你的?再说了,姑姑跟姑父是干啥的,他们不晓得帮你挑个好人家?”
红椒转头对他,气鼓鼓地说道:“你咋这么喜欢跟我抬杠哩?我都说了,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不成么?这人要是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缝,咱们家不是好端端的叫人把山给烧了么!我自个也不想那么笨,所以我才要上学。娘说,还要多经历些人和事,这样才能更聪明。”
黄豆听了,瞅着红椒面色变幻不停。
不成!他可不能让红椒嫁给那样不成烂器的人,还是他娶了红椒妹妹算了。
家里几个姐妹,小葱姐姐厉害的很,要是夫君不成烂器,能把他打得满地找牙,还不敢龇牙;紫茄么,虽然温顺了些,要是夫君不好了,他们兄弟四个加上板栗哥哥,也能把那家伙打得满地找牙;香荽就更不用说了。再说了,都说三岁看老,这娃儿看上去好像也不是个省心的。
说起来,就数红椒脾气急躁些,容易吃亏,所以还是自己娶了她吧,搁在身边也放心。
就在他心里转着无数念头的时候,小初雨也被红椒的话给惊住了,对未卜之前程充满恐惧。
要是她也倒了八辈子血霉,遇见那样一个人家,该如何是好?
她自然不会想到“打得满地找牙”这一类手段,恓惶之下,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黄豆:黄豆哥哥待她一向很好,爷爷又常夸他灵气灿然,前程未可量也;郑爷爷郑奶奶和郑叔郑婶子都喜欢她,紫茄也喜欢她,那嫁给黄豆哥哥不就好了?
细细想来,这主意真不错,按《女诫》所云,对黄豆哥哥和郑叔郑婶他们曲从就不算委屈了。
于是,黄初雨小姐坚定地立下了嫁黄豆的心愿!
黄夫子丝毫不知孙女的想法,他也被红椒一番话勾起忧心。
他年近古稀,初为人孙人子,继为人父,再为祖父,又学贯古今,当然知晓红椒所说的那种情形并非倒八辈子血霉才能遇上。
以黄家之家世,黄初雨将来就算不会嫁入钟鸣鼎食之家,亦会是诗书翰墨之族,其内宅复杂曲折类同官场,非“曲从”二字能应对完全的。
便是他跌宕一生,名声虽显,亦有不得志之处;而初雨只学贤良贞静诸般教导,他日若为人妇,如何应对自如,周旋妥帖?
他看看初雨,再看看红椒,两个小女娃同样天真烂漫,若以目前情势论,初雨定比不上红椒能应对洒脱。
衡量再三,他更坚定了刚才的想法。
于是瞪了小弟子一眼,拉回正题,问红椒道:“若是你嫁了个不成烂器的人,你当如何?”
红椒斩截道:“当然不能听他的话了!明明是错的,干啥要听?《三字经》上也有这样话,是说三纲五常的:‘父子亲,夫妇顺’。我娘说:父慈子孝,夫妇和顺,这才是对的。要是男人不成烂器,不是贤夫,也不是慈父,那就是失了纲常。咋还能听他话哩?要是不问好歹就听他的话,子子孙孙这么传下去,那不是一家子都不成烂器?”
说完,用怀疑的眼光瞅着老头儿:“是黄爷爷教初雨《女诫》的?那要是夫君把家里银子拿去赌博输了,也不能管?要是他拿了家里东西去卖哩?要是他偷鸡摸狗哩?要是婆婆狠毒哩?”
黄夫子捻须的手停住不动。
三纲么?
君为臣纲,君不正,臣投他国;国为民纲,国不正,民起攻之。父为子纲,父不慈,子奔他乡;子为父望,子不正,大义灭亲。夫为妻纲,夫不正,妻可改嫁;妻为夫助,妻不贤,夫则休之。
再者,《大学》有云:“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可见,欲要齐家治国,必先修身,此乃根本;己身不修,何以为夫纲?何以为父纲?何以为君纲?
三纲若是不问皂白,一律顺从,何来汤伐夏桀、武王伐纣?
三从四德若是不论曲直,一概遵循,“夫死从子”将置孝道于何地?孟母因何要三迁、断机杼,何不从子?
“未嫁从父”,然女子未嫁时大多听其母教导。
“既嫁从夫”,若其夫德行不修,其妻一味曲从,岂是事夫之本意?
此理昭然,后世薄夫,做出许多不合理文辞,穿凿附会,却充当圣人之意。究其根本,还是私心作祟,任凭己意取用罢了。
是以世人皆知“妻不贤,夫则休之”,却少人知晓“夫不正,妻可改嫁”。汉《白虎通·嫁娶》定丈夫可以休妻,妻不能离夫;然唐律除义绝外,又增和离,自是应世情所需,补前朝之不足了。
凡此种种,哄哄愚民犹可,如他这样人,心中自然另有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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