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的日头照下,京城的石子路上传来清脆的马蹄声,前方铜锣响起,官差口中大声诵道:“闲人回避……肃静让道……”
一名青衣汉子坐在马上,跟在一众官差之后,耳听众人大声颂念。他轻轻打了个哈欠,好似有些倦了。
这青衣汉子微胖身材,脸如满月,神情世故通达。乍看之下,好似行路间浑不用心,但若仔细察看他的神情,便会惊觉他那双小眼直如鹰隼一般,不住瞅着街角四处,可说锐利至极。
忽听背后有人轻轻咳了一声,那青衣汉子双目一亮,忙转头去看,只见一名老者身着戎装,满脸正气,正自低头咳嗽。
那青衣汉子忙道:“侯爷怎地咳嗽?可是昨夜受了风寒?”那老者抬起头来,摇了摇手,示意他不必多虑。
话未说完,忽听马蹄声响,行伍间一骑掉转马头。
那马上坐的不是军官,却是名英俊公子哥。只见他策马过来,问道:“怎么了,侯爷可是有事?”日光下这年轻公子骑跨骏马,腰悬长剑,俊美的脸蛋白如冠玉,端是潘安似的好样貌。
青衣汉子摇了摇手,笑道:“喉头干痒,没事的。”
那年轻公子点了点头,不再多说,提缰一振,便又驾马前行。
这青衣汉子看着他的背影,心道:“李郎中还是老样子,凡事总是小心把细,连清个嗓子也不成。嘿嘿,有他在这儿看着,我可清闲多啦!”想到此处,嘴角便泛起微笑。
他自识得这公子以来,已有六七年了,平日见他温文尔雅,安静的和读书人一样,可这公子一旦发起威来,把那两条眉毛突然立起之时,嘿嘿,那时的他,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哪。
正思索间,忽听一名军官低声道:“姚副将,快看前面,有个小姑娘挡道?”
青衣汉子定睛看去,只见路边奔出一名少女,脸蛋通红,却不知要做什么。
那军官啧地一声,正要上前拦阻,青衣汉子伸手一挥,笑道:“不碍事,你别过去打扰。”
那军官给这么一拦,只愣在当场,皱眉道:“嘿,真没事么?”
青衣汉子嘻嘻一笑,摇了摇手,要他静静旁观。
众官差不知那少女意欲如何,都停下马来。眼见大队人马给阻在道上,那军官看实在不能再拖,便要上前喝问。
忽见那少女羞红粉脸,轻移莲步,却是朝那年轻公子走去。
那军官正要上前阻拦,忽见那少女从怀中取过一封书信,跟着递了过去。
那军官咦了一声,道:“一封信?这是干什么来着?要揭发谁的恶行么?”
青衣汉子尚未回答,那年轻公子已俯身弯腰,将那少女的书信接下,跟着向她淡淡一笑。
那少女见了他的俊脸,霎时飞红了脸蛋,急急转身,掉头飞奔而去。
那军官便算再愚蠢十倍,见了那少女的神情举止,也已猜到七八分。他啐了一口,骂道:“原来是这档子事,我还以为有人在这拦路喊冤哪!”
那青衣汉子扬鞭大笑,向那公子道:“李郎中啊,你可快些成亲了,免得京城里的姑娘家镇日魂不守舍,都在为你发愁。”
那公子转过头来,微笑道:“姚大哥快别拿我说笑了。”说着两腿一夹,胯下骏马便往前奔去。
眼看众多少女虽然跪在地下,眼角兀自朝那公子的背影望去,却是将他当作心仪仰慕的对象。
原来这年轻公子便是当今兵部武选司郎中,当朝内阁大学士之子李南星。
也是他模样太过英俊,每回同他出门,总要遇上几桩异性求欢之事。
江湖上有些狂妄好事之徒,见了他俊美的容貌,更以为他是摇摇笔杆,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其实行家只要稍稍留意他腰上的长剑,见了剑柄上镶的几个字,定会翘起大拇指来,喝一声道:“不简单!”那七字读来简单明了,不过便是“龙虎山天师嫡传”七个字而已。但只要通晓江湖事的,便知这人招惹不起,其中文字背后的含意更是说来让人惊叹。
今天宁远侯杨成梁朝中议事晚回,大队人马正自前行,就要到自家巷口,忽听前面传来一阵斗殴的声音,一名男子满口鲜血,衣冠不整,兀自在那儿大喊大叫,却不知是做什么的。
众人颇感讶异,都停下脚来。只见那人忽然像发了疯一般猛往车队奔来,那年轻公子皱起眉头,不知那男子意欲为何。
他使了个眼色,一旁下属会意,正要上前喝问,却见那男子奋力一窜,竟是拼尽力气把自己抛向己方队伍中来。
那公子微微一奇,不知他此举是何用意。
便在此时,巷内的人群中飞出一名武官,只见他身形闪动,猛地跃上空中,跟着运起鹰爪手,便往那男子身上抓落。
那年轻公子双眉一轩,轻轻地道:“原来是锦衣卫的人,怎地跑到家门口护国巷内来胡闹?”
那武官不是别人,却是统领姜擒虎本人。此时他纵身跃起,正是来抢欧阳北。
这南直隶名捕的性命,只在旦夕之间,一旁萧克寒等人见他夺了头功,心中焦急,再想要出手阻止已是不及。
眼见姜擒虎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就要堪堪得手,忽然一柄长剑斜斜刺来,剑招醇正,气势磅礴。
姜擒虎人在半空,被这无端杀出的剑招一缠,竟是无法闪躲,只得拔刀挡架,一招“回光返照”,这才堪堪挡下这天外飞来的一剑。
姜擒虎落下地来,急看出招之人,却见是位年轻公子。
便在这一瞬间,那年轻公子轻抒猿臂,已轻轻地接住已然昏厥的欧阳北,身旁军健忙将人接过,自搀扶到了一旁。
姜擒虎见状大怒,戟指喝道:“着来人速速放开钦命要犯,否则一同究办!”说着横刀怒视,霸住了去路。
那年轻公子一声清咳,挺身而出,凛然道:“姜统领,我家杨大人乃是当今左柱国,爵赐宁远侯,官拜五军大都督。杨大人如此官高爵重,座驾玉辇,岂能惊扰?我等护驾有责,不知姜大人何以见怪?”
姜擒虎见这人样貌英俊,俊美的脸上带着几分老成持重,霎时已认出他来,这人正是当朝内阁四辅大学士之子、官拜兵部武选司郎中的李南星。
据说这人年少时曾在龙虎山天师府修行,武功得天师真传。修行回来后参加科考,二十几岁年纪便中得进士,乃是文武双全的奇才。
如此人物,姜擒虎已是不能不给面子,当下一个欠身,拱手道:“李大人,方才你拦下的不是什么好人,却是个穷凶极恶的钦命逃犯,十分要紧。请你先将他解来,本官正急于押人。”
李南星摇头不已,说道:“姜统领,这里是护国巷,宁远侯府所在地,审讯追捕之事,向来都由直隶衙门与旗手卫一同帮办,岂劳锦衣卫统领的大驾?待我们问过人犯,再做商议不迟。”
姜擒虎听他出言拒绝,不禁重重地哼了一声,心下虽感愤怒,却也束手无策,寻思道:“李南星这小子怎么说也是朝廷的一号人物,他老子又是本朝内阁的大学士,连咱们柳松柳大人也要卖他面子,看来不能硬来。”
姜擒虎见情势不利,别说宁远侯那是万万开罪不起,就是眼前这李南星也要小心应付。他心念于此,气已先馁了。
他迟疑片刻,只有还刀入鞘,回头往萧克寒看去。
萧克寒微微一笑,心下雪亮。他知道这宁远侯杨成梁绝非寻常人,姜擒虎虽是锦衣卫统领,但也不能和当朝重臣翻脸动手,自己却可仗着武功高强,没有官职羁绊,或可恃强拿人。
只是这姜擒虎先前何等嚣张,官架子摆得老大,现下遇上了大麻烦,却又要自己这个化外之民相帮,直是反复无耻。只是眼前大局为重,这当口也不能和这种小人计较了。
萧克寒缓步走到场中,仍像个饱学宿儒模样躬身施礼,接着自报家门。
这一自报家门便已惊动了杨成梁这方人马。众侍卫中几个知晓江湖事的,已知他是东海派掌门。其中一名侍卫匆匆走来,忙在李南星耳边低声告知。
那李南星听了此人来历,心下暗暗讶异,又见这人随意往前一跨,双足不丁不八,气势非凡,确有过人之处,便也留上了神。
萧克寒笑容可掬,拱手道:“李郎中在上,方才您拿下的那名男子,便是小人的弟子。这斯顽劣无比,屡次在京城中闯荡胡闹,没想惊扰了大人们。还请赐还不肖门生,回头小人重重责罚,也好给诸位大人出气。”
众人见这人浑似村里学究,说话也是谦和,若不是事先提点,有谁知道他便是名震海外的东海派掌门?却不知这人放着好好的东海不待,为何要千里迢迢跑到这护国巷中来打打杀杀,料来定是有什么隐情。
李南星听了说话,只不动声色,淡淡地道:“原来这人是先生的弟子,可方才姜统领却又说是逃犯,究竟实情如何,须待我详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