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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一时瑜亮(1)

作者:粥六糊字数:3407更新:2024-08-14 04:32

是日无话,转过天来,熊万敌与武凤昭不再是二人密谈军机大事,便招待众人游历安庆。

熊万敌带着众人一路信马由缰,渐渐行到潜山县境旁,熊万敌坐在马上遥指前方说道:“武大人可知前方是何所在,有何古迹?”

武凤昭眼望前方,面现茫然,摇摇头道:“我对安庆地面不熟,还望熊大人示下。”

熊万敌哈哈大笑道:“前面便是潜山县境,三国时大乔、小乔就是此处人,武大人文采风流,岂可不知。”

众人听熊万敌如此一说,一个个都来了精神,原来大小乔这等有名的大美人竟是安庆人。

一行人边看风景边听熊万敌在那说故事。

正说间,忽听熊万敌嘿嘿笑道:“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若非诸葛孔明,周郎小儿这顶绿帽怕是要戴定了。”

众人听罢不由得都是一阵轰然大笑。

众人刚刚轰然笑罢,却又有一人十分突兀的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直跌足道:“这都是后人虚妄之说,熊总兵身居高位,怎也信这等荒唐之言?”

熊万敌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想不到还有这等大煞风景之人。

他闪目一看,那发笑的却是武凤昭的属下孟东庭。

他在昨日酒席间就被此人搞得略感狼狈,再加上已知他不是武凤昭的家人,言语间便老大不客气起来。

只听他冷冷的道:“武侯有造化天地之功,神鬼莫测之能。在入川途中设下八阵图,便挡下陆逊小儿的百万大军,呕心沥血,匡复汉室。如此丰功伟绩,又岂容你这黄口孺子说三道四?”

熊万敌说着越来越有气,说到后来竟似教训三岁小童一般。

武凤昭虽然有些听不下去,但此际正想趁机试探孟东庭,当下也不置可否,单等看他如何反应。

孟东庭却不气恼,咧嘴笑道:“熊总兵,孔明确实自有他高明之处,但他与周郎二人一时瑜亮,各为其主,却不知为何硬要抬高孔明而贬损周郎呢?”

熊万敌冷笑道:“便是三岁小孩,也听说过孔明三气周公谨,借东风火烧赤壁大破曹贼。你若是这等水平都敢当别人府中的幕宾?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原来这熊万敌是四川人,生平最爱诸葛武侯,虽然为人直爽,但却喜计较一些小事。

此刻他存心要给孟东庭点颜色看看,是以言语间丝毫都不留情。

哪知孟东庭却仍是脸带微笑,道:“大人说的,想必是在茶楼里听说书先生讲的吧。”

熊万敌一介武夫,何时专心读过几本书,听他当场戳破,不禁脸上一红,支吾说道:“大家都是这么听说书先生说的,还会有假?”

孟东庭道:“熊总兵刚才讲,孔明布有八阵图,可退陆逊百万大军,当真吗?”

熊万敌理直气壮道:“假不了!要不然怎么会人人四处传诵?”

孟东庭微微一笑,道:“若果真如总兵所说,那蜀汉又是因何而亡国?当年孔明若能同样摆个八阵图在汉中,又岂会让钟会、邓艾之辈偷袭得手?却不知熊总兵作何解释。”

熊万敌被他一下子击中要害,登时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孟东庭继续说道:“世人争相传说孔明在赤壁鏖战中如何了得,功劳最大,大大的盖过了周郎。”

“此话只不过人云亦云,并未仔细分析,只怕是说书的一家之言,岂可全信。否则以宋之苏东坡这等人物,又怎会在他的千古绝唱‘念奴娇’中单单只提周瑜一人,却对孔明只字未提?”

说罢,他又甩起书包,随口捡了几句“念奴娇”中的词句,吟道:“遥想公谨当年,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

这番话说将出来,合情合理,只听的众人茅塞顿开,那边武凤昭也是连连颌首。

孟东庭又道:“孔明与周郎各有所能,均是旷世奇才。熊总兵独爱武侯,并无不可。只是总兵身居高位,言语洞见观瞻,岂可道听途说?恐被有心人听去加以利用!”

熊万敌见他娓娓道来,极有见地,心中暗道:“他妈的,区区小子竟这般能说,武大人看来真能用人,难怪这次皇上要钦点他为兵部尚书。”

这话不便当面说,只得道:“孟兄弟说的是,让我这大老粗受教匪浅。”

武凤昭见孟东庭替他露脸,心中不无得意。

跟随左右的几名随身侍卫,见孟东庭居然教堂堂总兵大人张嘴服软,不禁诧异非常。

众人在安庆又再停留一夜,次日便起程返回南京。回程无须赶路,众人便改走水路。

行船江中,孟东庭见月色怡人,正想坐在甲板上赏景,忽见武凤昭独坐船头。

孟东庭深怕打扰大人思考大事,急急想要转进舱相避。

武凤昭却已早早看见,叫道:“船头风景极佳,小孟你过来坐坐。”

孟东庭心道:“还是给老爷瞧见了。”

只得走了过去,垂手躬身,自站武凤昭身后。

四下宁静一片,只闻哗哗轻响,江水轻轻拍打船身。良久,武凤昭都是一动不动,孟东庭正想说话,忽听武凤昭一叹,仰天吟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孟东庭读书甚广,自知武凤昭念的是曹操的“短歌行”,只不知他为何苦叹,当下留上了神。

武凤昭缓缓转头,看向孟东庭,道:“你年纪虽轻,学问却颇渊博,可知曹操作这词的心境么?”

孟东庭道:“据说孟德以这首‘短歌行’,向天下群贤表白自己只有效周公之心,而无谋篡之意。”

武凤昭点了点头道:“是啊!当今朝中,也不知多少大臣想学那周公。人人自比贤能,可那忠奸却有谁知啊!”

孟东庭听出他话中蕴有深意,一时只连连点头,不敢多问。

武凤昭看着江中月影,道:“我武凤昭一生功名,早年中过榜眼,官至尚书,可说人生至此,已无遗憾。可其实夤夜自思,总觉有个心愿未了,唉……”

孟东庭见他言词中怅然若失,不知有何烦心的事?便问道:“不知大人有何心事,不妨说来小子给您参详参详!”

武凤昭凝视江水,叹道:“我一生并无子嗣延续香火,膝下只有爱女二人。本想到了晚年,心也淡了,但谁知这半年来,我……我常在想,有个儿子,该有多好?”

说着转头望向孟东庭,眼眶竟有些湿润。

孟东庭心下一凛,颤声道:“老爷……老爷的意思是……”

武凤昭轻轻抚摸孟东庭的头顶,叹道:“庭儿啊,我……我若有个似你般才学的儿子,此生虽死无憾了……”

孟东庭“啊”地一声,听他由小孟改唤自己为庭儿,这才明白武凤昭有意收自己为义子。

倘如自己移宗换姓,他日名声远扬,金榜题名,莫不指日可待。

孟东庭感激无比,大声道:“孟东庭出身贫困,飘泊四方,难得遇上如老爷一般的慈祥长者,实乃小人终生之福。”

当即双膝跪倒,向武凤昭拜了下去。

武凤昭大喜道:“孩子,你……你……愿意认我为父么?”

想起日后能有孟东庭这般聪明这等胸襟的儿子相伴,心中万般欢喜,眼眶不禁红了。

孟东庭跪倒在地,低声道:“孟东庭自幼家贫,尽管身无长物,但念及父母养育之恩,孟东庭一日不敢或忘祖先之名。”

武凤昭本以为他这下跪倒,是要拜自己为父,哪知听他如此说话,不禁一愣,道:“你……你说这句话是何意?”

武凤昭正自心惊,忽见孟东庭再向自己拜倒,道:“蒙老爷见重,但孟东庭至死不敢移姓,求大人原谅。”

说话的口气虽软,神情也恭,但言辞斩钉截铁,竟是当场便回绝了武凤昭的好意。

武凤昭一听之下,登时如坠入这冰冷江水之中,万万想不到这孟东庭竟会拒绝自己这番心意。

他心中一阵感伤,复又失望,忍不住长叹一声,转过头去,呆呆望着江面,岿然不语。

孟东庭跪在地下,见他神色凝重,忙道:“小人言语有失,罪该万死,还请老爷重重责罚!”

武凤昭微微一叹,摇了摇头,伸手扶起孟东庭,叹道:“好孩子,快别这么说了,起来说话吧。”

他看着孟东庭英挺的脸庞,替他理了一下衣襟,神态竟是爱怜无限,轻声道:“好孩子,看你这么有骨气,我自然替你高兴,以后便叫我武伯伯吧。”

只是想起自己终身注定无子,不由眼泪又流了下来。

孟东庭料想武凤昭只是一时兴起,这才起意收自己为子,稍待时日,必然忘记。

此刻待见他脸上老泪纵横,不由得心头大震,想道:“他……他是真心对我好!”

孟东庭年纪虽轻,但饱受患难,世人的凉薄轻贱,他是受的太多。

不论少时在九槐林中,或者是被冤屈打入死牢之中,还从未见过有人像武凤昭这样为自己掉过一滴泪。

眼看武凤昭待己如此,孟东庭大受感染,颤声道:“武伯伯,我……我……”

说着说这也忍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再度拜了下去。

武凤昭见他真情流露,心中也是欢喜,忙伸手扶住孟东庭,道:“孩子,快别这样了,咱们有缘相会,又何必在乎一个姓氏?武伯伯喜欢你这身才华,等武伯伯北上京师接任兵部尚书,你仍来做我门下的幕宾吧!”

孟东庭泪水滑落,哽咽道:“武伯伯,我……我孟东庭受您如此见重,日后何以回报?”

武凤昭抚摸孟东庭的头发,低声道:“傻孩子,只要你能发挥这一身的才学,那便是最大的回报了。”

言语之中,满是真心关爱。

孟东庭扑倒在地,不由得放声大哭。

夜深幽静,江水缓缓起伏,两人各有伤感,经历了这夜深谈后,这一老一少各得知己之感,从此再无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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