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北死在顷刻,心中悲苦难言,登时仰天狂啸。那矬子见他似乎心有不甘,手上一缓,嘻嘻笑道:“怎么了?刚刚不是还挺嘴硬的吗?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你大呼小叫的做什么?”说着手上加急,长剑立劈而下。
在这生死悬于一线之际,忽然一团黢黑的物事急如闪电般飞向那矬子的面门,那矬子出其不意,急忙回剑格挡,“当”、“哗啦”两声,原来是一片房顶瓦片。
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娘娘庙顶飞入场中,挡在欧阳北面前。这个身影来得又急又快,场中众人都不由得为之一惊。
“孽畜住手!”
一声断喝,在欧阳北听来简直是天外的梵音,在那矬子听来却一点都不美妙,只见那矬子又矮又肥的身躯倒飞而出,手上长剑一折两段。矬子口中鲜血直喷,肥矮的身躯向那班黑衣人飞去。其中一名黑衣人伸出双手,接过了矬子。但来势甚急,那黑衣人抱住矬子的同时也不由得后退两步。
欧阳北死中得活,他不禁张大了嘴,转头望去,只见一名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道爷,站在自己身侧。尔后房顶又陆续跳下几名青年道士,个个身着青衣道袍,手持长剑。
欧阳北想起马兴邦死前曾说天师教高人已在扬州,看来便是这几位道长了。
那道爷身着皂裳,腰系宫绦,足踏十方,看来脱俗出尘。只见他眼皮轻搭,缓步轻绕,环视一周,然后迳自转到欧阳北身前,问道:“这许多人为难于你,你是什么人?”
欧阳北连忙道:“晚辈扬州捕头欧阳北。”
那道爷点头道:“哦……原来你就是欧阳捕头,我听兴邦说过你。兴邦呢?这孩子也不说一声,留书在房里就不见了人影,说是要到九槐林娘娘庙,你可曾见着他?”这道爷不知马兴邦已死,仍在左右张望,寻找他的身影。
欧阳北心中大悲,霎时跪倒在地,手指那群黑衣人,大哭道:“都怪我无能,马公子死在这群贼人手里了!”
那道爷惊道:“什么?连兴邦也……怎么会成这样……”他虽然修行日久,但当此时也难掩内心的悲痛。
众黑衣人在旁看着,发出阵阵冷笑,神态轻佻无耻,丝毫没把这几个道士放在眼里。
那道爷伸手拉起欧阳北,悲声道:“好狠的心肠,这些孽畜连马家最后的血脉也不放过!如此凶残卑劣,还把我天师教放在眼里吗?”
跟着一声清啸,大声道:“众弟子拔剑!卫道除魔,更待何时?”天师教众道士心中无不悲痛,怒吼连连,冲向那群黑衣人。
众黑衣人见天师教道士如同拼命,纷纷跃上庙顶,个个身法轻盈,显然无一身手弱者。一名精瘦的汉子待众人已走,这才飞身跃上庙顶,可见这便是领头之人。
眼看精瘦汉子已然飞身上房,转身待要提气远纵,忽见那道爷略一提气,身形一飞冲天,竟然后发先至,顷刻间便已来到那精瘦汉子身后。只听道爷低声厉喝道:“给我下去!”
那精瘦汉子只觉背后一股排山倒海的掌力袭来,只好急转身形,双掌平推,使出平生之力,硬生生地接下那道爷迅猛无比的一掌。
只听砰地一声响,那人精瘦汉子立足不稳,登时坠落尘埃。
众黑衣人见头领有失,连忙奔回,纷纷拔出长剑,护住那精瘦汉子。
那道爷怒目横视那头领模样的人,厉声道:“你们东海剑派做下的好事,这便想走!‘鱼肠剑’余初霰,叫你们派主来见我!”
那精瘦汉子余初霰见这道爷认出自己,脸色不禁为之一变,忍不住哼了一声,拉开架势,又迎了上来。
那道爷也不说话,当下气沉丹田,双掌徐徐前推,双掌到处,气劲笼罩余初霰身周。余初霰不敢和道爷硬拼掌力,只得不停绕圈游走。欧阳北见那道爷年纪不小,但身手矫健,丝毫不输壮年,一时间已逼得余初霰难以招架,后退连连。
那道爷虽然胜券在握,但另一边天师教众道士却险象环生。众道士武艺与黑衣人相较本就略输半筹,再者人数仅五六人,远远不及黑衣人的人多势众,只是靠着众人舍命相搏,才与黑衣人勉强战成平手。欧阳北怕天师教众道士不利,便也跃下场中,加入战团,与黑衣人激斗起来。
打不过十余合,那道爷见弟子们没有占得半分便宜,恐怕时候一长,体力不支,便要有人受伤。他知道久战于己方是大大的不利,擒贼先擒王,于是手下加急,掌招如疾风骤雨般打向领头的“鱼肠剑”余初霰,以解众人之危。
心念甫至,那道爷深吸一口气,单掌箕张,先是缓缓推出,掌到中途,突然以迅雷之势猛拍向前,正是他的傍身绝技“五行金剑”中的第四式“金刚怒目”,化剑为掌,一股沛然莫敌的道家真气澎湃而出。
余初霰只觉一股排山倒海的大力袭来,封住四周去路,不留分毫退处。想逃已是不能,当即牙关一咬,使出全身内力,便要硬接那道爷一掌。此时一名黑衣人见那道爷掌力刚猛无匹,怕余初霰一人招架不住,当下双掌齐出,一同抵挡道爷这一掌。
只听“嘣”的一声闷响,三人掌力相触,那道爷似乎毫无感觉,纹丝未动,而余初霰则噔噔噔往后连退了三步,另一人更是口中鲜血直喷。这人适才曾以两指夹下欧阳北的流星锤,武功本就不弱,哪知硬拼掌力之际,高下立判。
两旁天师教青年弟子见师祖占了上风,连忙抢上前来,举起长剑,便朝那两人身上挥落。
余初霰嘿嘿冷笑道:“想捡现成的吗?”他咻的一声拔出佩剑。
那道爷大惊,忙道:“大家小心,速速散开!”
但那余初霰剑势太快,就如冬月里下的雪籽般迅疾,道爷虽然出言提醒,还是迟了一步。
只听众青年弟子躲闪不及,惨叫连连间纷纷中剑挂彩。
余初霰哈哈大笑道:“天师教门头虽响,却教出这等脓包,盛名之下,也不过如此。”说罢拔地而起,飞身上了庙顶。
余初霰剑法迅疾怪异,欧阳北初见之下颇感骇然,抬头望向庙顶,那余初霰挺立屋檐之上,一脸孤傲。皓月之下只见他手中剑身细长柔韧,若不细看,竟似无物,实在是诡异非常。
那道爷也不禁颤声道:“好一个‘鱼肠剑’!东海剑派重出江湖,武林怕是再无宁日!”
众青年道士还待要追,余初霰却不恋战,率众黑衣人已然去远了。
欧阳北连忙查看众人伤势,依着轻重分别处理。
那道爷不免一阵叹气摇头,此役天师教众弟子几乎人人都挂了彩,却留不下一名黑衣人,可说是颜面无光。不幸中的万幸是总算没人被杀害。
欧阳北见黑衣人已然遁去,这才向那道爷拱手问道:“道长武功卓绝,不知道号如何称呼?”
那道爷道:“欧阳捕头过誉了,贫道陈道铉,人称‘金光真人’的便是。”
欧阳北啊地一声,忙道:“原来是天师教正一观掌院驾临,失敬,失敬。”
天师教中高手如云,坊间即有所谓“五大真人”,这正一观掌院张道镛就是其中之一,其他四人则是天师府住持邵道桁、上清宫掌院刘道坤、左护法真人张道炎、右护法真人何道洪等四位真人。另外还有道字辈的道长,尚有三、四十人之多,只不过其中以“五大真人”武功最高,修为最深。江湖上有句流传甚广的说法叫做:“龙虎山道尊一天师,木火土金水五真人”,说的便是天师教中这几位道爷。这陈道铉既是天师教五真人之一,武功自是了得。欧阳北适才见他制敌,果然出手非凡,心中更增敬意。
陈道铉虽然修为精深,但当此大变,也是伤心悔恨,垂泪道:“兴邦啊兴邦!这孩子可是马家最后的一点血脉……都怪贫道疏于防范,竟叫他也遭了毒手……”
欧阳北心下也是一阵难受,想要出言安慰,却又不知说什么为好。
陈道铉悲痛良久,这才问道:“兴邦这孩子尸身现在何处?我要去看看。”
欧阳北这才省起马兴邦遗体还在娘娘庙内,此外还有个孟东庭还在里面,也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于是连忙带着陈道铉和天师教众人走进庙内。
进去一看,却只见孟东庭仍然傻愣愣的呆坐在马兴邦尸身一旁,身子好像有些瑟瑟发抖,嘴里也是念念有词,不知道是在给马兴邦念往生咒还是吓傻了。
欧阳北拍了拍孟东庭肩头,道:“小兄弟,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我们这便走吧。”
孟东庭显然吓了一跳,身子一抖,这才回过神来,转头茫然望着欧阳北和一同进来的陈道铉及天师教众弟子,道:“这就走了吗?就让马公子这么尸首见天,不找地方埋葬了吗?”
欧阳北摇头道:“来不及了,贼子虽然暂时遁去,但是很可能去搬救兵回来,这里片刻都不能再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