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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零章思念的日子
日子过得很平静。就好像又回到了桃花涧里一般,却也不尽相同,心态全然的两番天地了。
苍双鹤没走没多久便入了秋,再然后不曾留意的时候又转了冬,晏亭并不出自己的院子,也极少见客,间或听说王后动了胎气,养了些日子终究没保住那个孩子。
那些对于避世的晏亭来说,已经是十分遥远的事情了,宫廷中的是是非非,本就这般云里雾里的,晏亭当自己是外头的人,只当萱草雅闲磕牙,她亦无趣,听听罢了,却是不会将自己绕进去的。
还听说王后身边养了个宫娥,生得妩媚纤巧,尤擅于立锥之地歌舞,也便是王后没了孩子的那几日,睿王竟在昭阳殿内临幸了那个宫娥,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该算得上是件伤口上撒盐巴的悲苦事。不过王后的表现可圈可点,宫中传出来的说法是这样的,第二日那个宫娥跪在王后面前哭得甚悲伤,王后也只是劝她,被大王幸了是她的福气,总归是掌管着后宫的主儿,随后便命张效给记下了日子,又给那宫娥从睿王那里央了个名分,再然后,睿王便常常留宿朝华殿了。
睿王还是会常常来看晏亭,却不再像那个时候一样总逼着她了,期间也问过几次她身子的情况,晏亭也不说好坏,每次睿王问的时候,她便掩着唇要死要活的咳,时间久了,睿王再见她,倒也不再问她什么时候能回去,至多隔个三五日的就会抽空过来一趟,有得时候会东拉西扯的说些没用的,也有些时候只是静静的坐在她的榻边。
晏亭原本以为对付睿王会是件极其麻烦的事情,可瞧着他这样的态度,倒是由先前的紧张到听之任之了,只是最近的一次睿王来的时候临走之前的那一句话令晏亭觉得莫名,他说:“或许你该见见她,她跳的舞很美。”
随后问过晏痕才知道,宫中传说。王后带在身边的那个宫娥,肖似当初鼓山之巅红衣起舞的女子,听了这个之后,晏亭只觉莞尔,倒也放开了心思,她告诉自己,睿王本不是个长情的男人,先前的好奇过了,她就真的安全了,想到这点,愈发的觉得这日子过得是顺风顺水了。
晏亭最初到了大梁,即便回到了晏府也要步步为营,如今却是不必,苍双鹤走了之后的第二日,晏妙萏便被晏痕送到旁的地方去了,待到晏亭知道了这事,已经是几天之后了,虽然不是恁般的亲近,却也由心底认晏妙萏这个妹妹,问过之后,萱草雅回话说是夜里偷偷给送走的。
只听见是偷偷送出去了。晏亭便不多话了,有一些事情,问多了倒是啰嗦,会送走晏妙萏,自然与先前晏府泄密之事脱不开关系的,晏亭至今还记得当初她自南褚回返之后见到晏妙萏的情景,不管晏妙萏对初南情谊几何,毕竟豆蔻华年的女儿心思全寄在他一个身上,晏妙萏终究不是她,养在深闺十几年,未必真心的想要出卖她,只是敌不过那人有心的利用罢了。
此时,晏亭身上穿着滚毛边的缎面袄子,捧着紫金镂梅花的手炉,跪坐在案前,面前摊着羊皮卷的《洛书》,目光却是直直的,那羊皮卷上横着乌木簪子,这簪子是苍双鹤走之后的第二天午上,晏痕亲手交给她的。
虽然簪子已经回到了晏亭手上,可她却一直别着先前苍双鹤亲手给她插上的簪子,只是会常常将这乌木簪子拿出来呆呆的看,一看便是一整个上午或者整个下午。
苍双鹤最初走的时候,她看见这根簪子的首先想到的便是那时枫山上笑得倾城的卿玦,那个男子极易满足,只要她一句相伴一生,他便觉得拥有了全部的幸福,便是那样的满足才让晏亭觉得背弃了誓言实在是罪大恶极的,可是心意常常不受意念控制控制。不足月余,晏亭再看这根乌木簪子的时候,已经是满脑子苍双鹤或浅淡或别具深意的笑,他说他不喜欢这根簪子,却还是将它还给了她,要如何忘记那样的一个男子呢?
“流云,今日竟比昨天早了半个时辰,想来师兄念你念得愈发的紧了。”
萱草雅蹦蹦跳跳的从外头跑了进来,脸色红润,神采飞扬,前几日她由玥谣引着去见了公子野一面,她告诉公子野说已经与曾胜乙定下了婚约,萱草雅从不是个在意声名的,她总是随性而为,她说自己与曾胜乙虽未拜堂,却已经住在了一起,还说若是哪一日得了曾胜乙的骨肉,便同他奉子成婚。
公子野是怎么也不肯相信萱草雅当真对他没有一丁点的惦念了,他说自己至今还是没忘记她的好处,她怎么可能跟了一个寻常的武夫,一定是她气不过当初他那样待她才故意这样气她的。
萱草雅只是幸福的笑,她告诉公子野,那个武夫能给她一直期盼的幸福。那已经足够,她还告诉公子野,曾胜乙原本是不肯未成亲便占了她的身子的,是她以他嫌弃她不洁等等有的没有的借口逼着曾胜乙就范,理所当然的强占了曾胜乙的清白……
再然后,萱草雅与公子野单独说了一句,到底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只是萱草雅离开了囚着公子野的院子之后,公子野便彻底的崩溃了,有给他送饭的下人说瞧见公子野弓着身子如虾子似的伏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口中呜咽的念叨:“错了。真的错了……”
萱草雅见过公子野之后,眼角缀着晶莹,快步走出了飘着公子野气息的院子,天很凉,曾胜乙穿着单薄的衣衫,手中却捧着斗篷站在雪地里等着她,他笑了,她却哭了,他要替她披上斗篷,她却坚持让他自己披着,他自是不肯,她伸手洒然的抹去眼角的泪,顶着小巧圆润却红通通的鼻头对他笑,她说天太凉,一个人太冷,让他披着斗篷,然后抱紧她,就好像老母鸡护着小鸡雏一般,他笑说她的比喻真不恰当,却照着她的意思拥紧了她,从见过公子野之后,萱草雅与曾胜乙之间的俨然如夫妻一般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再然后每天给晏亭送信的时候,愈发的欢快了。
苍双鹤走了第二天便给晏亭来了信,都是姬殇养的鸽子传回的,其实每次都是曾胜乙拿下了信,不过萱草雅总要抢着给晏亭送来罢了。
风雨无阻,从不间断,晏亭从最初的不适到现在每天最期待的便是等着看苍双鹤的信,其实都不是些重要的事情,琐琐碎碎的,其中还有提到他这一天什么时辰醒来,吃了多少汤药之类的,看似平淡,处处温馨,最是令晏亭脸红心跳的便是信末,苍双鹤总也似假还真的留一句思念。时而温婉,时而露骨,或者直接用如他人一般看似平和实则苍劲的字体简简单单的写上一句‘爱你’!
每一封信晏亭都极其仔细的看了,可却从未给苍双鹤回过只言片语,她不回信,萱草雅也不闲絮叨,一如现在这样绕在晏亭的房间里逛荡,嘴上叽里呱啦的开导着晏亭道:“我又不会偷偷的看,师兄给你写了什么,我就没看过,你倒是怕什么呢,哪怕给他回一句很好也可以啊,咋就那么铁石心肠的,呜呜——可怜的师兄,居然爱上了一块石头。”
在萱草雅进来之前,晏亭快速的将乌木簪子收在了宽阔的袖子里,听着萱草雅的絮叨,手中捏着簪子,其实真的很想给他回信,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也睡不着,索性起来点了灯,大段大段的写着心事,可是天亮之后再看满篇的思念,又不好意思送出了,拖过一日又一日,眼看着冬天也要过去了,可是她却始终没下定决心。
见晏亭咬唇沉默,萱草雅知道晏亭今天是又不可能给苍双鹤回信了,索性也不再絮叨,直接说了起来:“别夕那厮总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其实与师兄比起来,也委实的好糊弄,这几日我与他套了套交情,那厮原来还防着我,可我是谁啊,我是萱草雅,当年武圣人的准夫人,自是不同寻常,我貌美倾国——虽然谈不上倾国,好歹倾倾小城池还是可能的……”
晏亭伸手扶额,轻叹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是盖世无双的全才,这些便不用你重复了,说正事,别夕怎么了?”
萱草雅瘪瘪嘴,“当真没诚意,可是谁让本女侠心地善良呢,有些话还是跟你说说的好,睿王那家伙啊,你别当他真的安生了,不来寻你的晦气,其实是他太忙了,没空过来而已。”
这些原来便是晏亭知晓的,倒也不甚在意的点头,“身为一国之君,忙是自然的。”
看着晏亭了然的表情,萱草雅突然前倾了身子撑在晏亭对面的案上,几乎与晏亭鼻尖撞鼻尖的说了起来:“知人善用的道理你不会比我懂得少,睿王也是个会用人的,而他的忙自然也就和寻常的不同,想必你不知道,先前南褚传来消息,有南褚余孽横行作乱,而西申那头也是频出动乱,他忙的是天下不稳。”
晏亭心头一动,似乎隐隐的明白了萱草雅要说些什么,却又不敢肯定自己的猜想,半晌寻了个折中的说法,小声道:“莫不是初南……”
萱草雅吃吃的笑了起来,慢慢直了直身子,伸手拍着晏亭的肩膀,笑道:“便知道你还是有些脑子的,比那个别夕强一些,那厮终究是个武夫出身,我原本以为胜乙够呆,想不到那厮更好糊弄,也才喝了几次酒而已,他就全招了,初南频繁的搅扰令睿王不胜其烦,外加宫中安排了个别致的女子,睿王哪里还有时间纠缠着你呢,啧啧,师兄啊,才不会把兔子肉那般容易的留给大野狼呢!”
晏亭眼角抽了抽,不过心头却盈了一层温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清淡的声音道:“切莫小看了别夕,若然他不想说,即便你灌死他也不可能会说的,还有,本大夫不是兔子肉!”
萱草雅笑嘻嘻的说道:“你管他为啥说呢,你只要知道即便师兄那个时候身子那么差,却还是全心全意的惦着你就好了,恩恩,我承认说错话了,你自然不是兔子肉,你是师兄的心头肉。”
再一次乱了心,晏亭垂下了头掩饰自己的羞怯,沉声说道:“罢了,说了这么多,你也该出去了,明天一早过来寻我。”
萱草雅笑眯眯的看着晏亭的羞怯,一时没反应过来晏亭话中的意思,不解道:“干啥?”
晏亭咬牙抬头,气恼道:“不过来就不过来,我累了,要歇了。”
萱草雅转头看着外头老高的日头,喃喃道:“奇怪,师兄又不在,怎么会累?”
萱草雅话还没说完,一张羊皮卷直接丢在了她的身上,萱草雅瞪着眼睛低头,吧唧吧唧嘴,闷声闷气道:“好人总是不被人理解,哎!”
随即摇头晃脑的离开了,待到房间里只剩下晏亭之后,她站起身子,快速的回到榻边,自榻里瓷枕底内侧摸出了个布包,展开之后,里面是各式的丝绢,每一块都叠得方方正正的,不知不觉间已经攒下一百多块了,那些全是苍双鹤对她的情谊,一点一点的侵占了她全部的心思,现在只是偶然间才想到卿玦,想到之后便是锥心的痛,可痛过了,还是会忍不住的来看这些丝绢。
那一晚晏亭几乎没睡,反反复复的运笔,可每次皆不满意,不是嫌自己的字体比不得苍双鹤的洒然,便是嫌那话说得露骨了,直到听见了鸡鸣,才最终落了笔,也只是写了两个字‘勿念’,晏亭看着丝绢上的大字,摇头笑了,当真希望他‘勿念’么,怕是想写‘勿忘’吧,只是真的写不出罢了。
第二日萱草雅早早的过来收了晏亭的回信,晏亭怕萱草雅会取笑她,不过萱草雅脸上一直都是严肃着表情,收了丝绢之后便说这信苍双鹤已经等了半年了,她可是耽搁不得,然后就风风火火的出去了。
再之后一连好些日子竟都没等到苍双鹤的信,这是他给她写信之后第一次断了,萱草雅那天傍晚表情沮丧的告诉晏亭说今天没见到鸽子的时候,晏亭心头十分落寞,嘴上却是强硬的口吻说道:“如此也好,给本大夫个清闲。”
接连了三四天,还是没苍双鹤的信,萱草雅再进晏亭的房间之后,晏亭瞧见萱草雅的神态,脸上的表情便开始难看,间或冷哼一声:“说什么想着我,不过是一句勿念,便真的不念了……”
到了第七天傍晚,再看见萱草雅垮着一张脸进门之后,晏亭不再多问,豁然起身,直接就向门外走去,萱草雅面上一惊,伸手拉住了晏亭,不解道:“流云,你干什么?”
再次回头,晏亭的神态已经显出了紧张,说话的声音也掩不住的颤抖:“松手,我要出去瞧瞧是不是鸽子被贪吃的家伙给抓去了,一定不会是他出了什么事,一定不会出事的。”
顿时明白了晏亭的担心,可萱草雅并不放手,大声的说道:“你疯了不是,自己的身子这般的虚,外头很冷的,你出去了怎么受得住,再说胜乙都是出去老远侯着鸽子的,姬殇养出来的小物儿,精着呢,怎么会被抓了,这些日子师兄没来消息,大概是有什么事情给耽搁了,但是绝对不可能是出了事的。”
那个傍晚萱草雅终究没看住晏亭,事后萱草雅被晏痕丢了句‘笨丫头’,被曾胜乙念了句‘呆子’,晏府外原来护鼎侍卫渐渐撤了,加之晏亭也是故意绕开了众人,天冷,连外头街上的也没见了晏亭,众人寻了半晚上,最终在距离晏府四里远的空地上寻到了昏倒了的晏亭,寻到她的时候,她的手中紧紧的攥着一根灰白的羽毛。
萱草雅瞧见了晏亭这幅摸样,当场就火人了,回身紧紧的攥住了曾胜乙的衣襟,咬牙切齿道:“你给本姑奶奶去一趟巫山,如果死妖孽有事倒还好说,如果他屁事没有,就是不给流云回信,你就给本姑奶奶敲断他的腿。”
瞧着萱草雅盛怒的脸衬着火把现出一丝狰狞,曾胜乙哭笑不得的提醒道:“雅雅,那个‘死妖孽’好像是你口中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极其崇敬着的师兄——而且,我不是他对手。”
晏痕是没心思听萱草雅和曾胜乙到底说了些什么,伸手将晏亭揽进自己的怀中,严严实实的遮挡住,上一次将她抱在怀中的时候,她身子小小的,软软的,上头染着盈姬的血,这一次她已经这般大了,也懂得为情所伤了,喟然长叹,“云儿,有些时候你当真像极了你母亲,总也隐藏着自己的心事,却也执拗,好在苍双不是那样的人,不然你可怎么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