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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六章通体的缘
白惨惨的一双手。不过半年时光,未曾留心之时,细瘦到关节恁般显眼了,即便传闻中是个无懈可击的玉人,可那毕竟只是传闻,总有不尽完美之处,如今经了桩桩件件的几个事儿,那些缺憾便愈加的凸显了出来。
卿玦看了看衬在莹润的玉簪上自己这一双有些惊心的手,只一瞬间便想到了苍双鹤总也抓着小玩意的那手,比之他集在箱子里的玉簪更加的剔透,曾有些无知****背着人碎碎的念叨,说苍双鹤总也抓着些东西把玩,便是要让人家知道他生了一双天下第一的玉手!
卿玦心中自然明白那些话多么的可笑,可是现在心底没由来的希望那些谬论皆是真的,若是苍双鹤也可以若寻常之人那般肤浅该多好!可是他是苍双鹤,少了凡夫俗子心性的鹤先生。
苍双鹤给了他走出信常侯府那不起眼的小院子机会,为他一步步铺垫成为大央乃至天下大将军的路,如此大恩要怎样去还?碎玉扎手,生生的痛,比不得他看见苍双鹤的唇落在晏亭额头上的痛!
亲眼所见,还能怎样。曾幻想过或许有一日得了机会,便可把这满箱子的玉簪送给晏亭,亦或许生年有幸,就好像那日一般为她挽起秀发,把他集来的玉簪亲手插在她的发间,可是如今瞧见了那样的场面,这簪子还能送出去么?
额头上青筋浮现,改了放碎玉的手而去抓了玉簪,有木盒的,没木盒的,并在一起四五根,狠命的甩到了墙边,清脆的声响,就如同他看见晏亭和苍双鹤那幕画面时,捏不住的那块玉佩落地的声音。
他的小侍瑶童这次也跟着来了,方才听见有人说卿玦面色不好的捧着些什么回到了房间,心中紧张,快速的跑了过来,才到门边便听见房间里的碎玉声,心头一阵紧张,推门而入,又有两个木盒飞了过来,想也不想便屈身接住,待到看见怀中的东西时,惊愕的出声道:“公子您这是怎么了,几个月的俸禄这些日子全用在这些东西上来,现在又要生生的摔了。若是不喜欢了,瑶童便去给公子当了它们,换回些银子,也好给未过门的夫人买些稀罕物儿不是!”
见瑶童进门,卿玦才停下手上的动作,也不应瑶童的问话,低头看着箱子里余下的玉簪,表情有些木然。
对于卿玦有问不答的表现瑶童已经习惯,倒也不甚在意,那些没盒子的玉簪全碎了,蹲下身子把盒子捡起打开,瞧着里面的玉簪还算完好,随后收了放回到卿玦的箱子里。
那木箱还是瑶童去给置办的,从当铺里买的,略有些旧,却也算精致,那个时候不知道卿玦突然要这箱子干嘛,现在明白了,里面满满呈呈摆着些头饰,卿玦原本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的,如今突然生出了兴趣。倒是觉得有些奇怪,可瑶童并没问,今天又发了狂一般的摔,都是钱来的,即便卿玦舍得,跟在他身边几年的瑶童也不舍得,小心试探道:“公子若是不喜欢了,瑶童就搬着去给公子换金子了,也好比这样摔了,实在可惜了。”
卿玦不点头也不摇头,瑶童知道这样便是他允了,砰地一声合起了箱子盖,随后当着卿玦的面,大咧咧的抱起箱子便向外头走去。
视线随着箱子转,直到瑶童迈出房门,卿玦才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碎玉,霍然起身,几步便追上了瑶童,伸手夺回了箱子,冷声道:“我的,别动。”
瑶童愣愣的看着自己刚才抱着箱子的手,瘪着嘴,尾音拉得长长的说道:“五公子?”
卿玦小心翼翼的抱着箱子,只淡淡的出声道:“或许——或许还有用处!”
瑶童深深的吸了口气,脸上有些无可奈何,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张了几次口,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最后还是卿玦听上去已经平静的声音说道:“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你出去吧!”
看了看地上的残片,想着稍后来收拾了便好,跟在卿玦身边几年,他每次有心事的时候便把自己关起来,直到想透了再出门,旁人的劝解对他未必有用,因此听见卿玦这样的话,瑶童倒也不像方才那样担心了,迈开步子走了出去。
却原来,即便狠了心摔了玉簪,可还是舍不下,断玉满目,洒然摔了,又小心翼翼的拾回,他并未全然的失去,至少还可以天天瞧见,还可以一起商议对敌之策,还可以并肩作战,那么有一日,她再断了簪子,他便可以随时拿出根完好的给她补上,她是女子。不可露一点马脚,那么不时之需的时候,也便用得着——尽管那个可能微乎其微,可卿玦便是这样哄着自己,这样想了,也便能舒服些!
那厢卿玦走了,饶是睿王也瞧得清楚卿玦神态的恍惚,与晏亭和苍双鹤打过招呼,见其二人神态悠然,倒是插不上什么话题,便挑了卿玦的事情来谈。撇嘴不屑道:“自幼便是一幅怪样子,没想到十几年也不见出息,反倒愈加的阴晴不定了。”
听见睿王的声音,晏亭偷偷的翻着白眼,心下暗骂:你才阴晴不定呢,还好意思说卿玦,呸!
苍双鹤微垂着脸,并不接话,视线游移在晏亭手腕上的玉环,睿王见自己的话头没得了复应,有些尴尬,掩着唇大声的咳着,方才引起苍双鹤的注意,缓缓的抬头,半睁着眼,平缓的声调道:“大王不在朝中,恐盛康会趁势生乱,大王之心鹤十分感念,不过当今之计大局为重,大王宜趁早动身回宫。”
睿王看了看苍双鹤,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晏亭,心头竟没由来的生出一丝失落,沉默片刻,点头应道:“寡人明日一早便回。”
苍双鹤轻缓道:“大王来的顺利,回返未必简单,上大夫可派自己的门客护送大王。”
睿王挑眉大声道:“寡人功夫了得。”
苍双鹤缓声道:“比不得曾胜乙。”
睿王瘪嘴默了声,先前苍双鹤也是一般无二的同他这样直言快语的说话,那个时候睿王知道苍双鹤每一句话皆有其理由,自然都是为了他好,如今依旧明白自己来的时候有些草率,而他到陈县的消息定然已经传出去了,找几个身手了得的人护卫着,确保万无一失也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可当着晏亭的面说到这些,心头慢慢的结起了闷气,比那个时候受了盛康的气还难受了。
晏亭对睿王脸上的变化并不在意,瞪着大眼抬头。冲口道:“曾胜乙?”
苍双鹤浅笑,“怎的?”
想也不想的开口,“先生怎的可以随意调动本大夫的人!”
听见晏亭拔高的嗓音中毫不掩饰的不满,睿王心头阴霾更深,倒也不等苍双鹤的回答,板脸沉声道:“怎的,用晏爱卿的人护送寡人回宫,爱卿不同意?”
睿王声音中的阴沉惊得晏亭身子一缩,忙回头躬身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大王,请恕臣虚荣,护送大王回京乃臣等荣耀,这事鹤先生若是不提,臣自当准备,可方才先生那几句话便把臣要说的给争了过去,臣实在……”
顿住了声音,话没完全说透,却是把自己堆成了一个趋炎附势的佞臣样貌了,躬身对着睿王,眼角的余光却是恨恨的瞪着苍双鹤,心下一遍遍的咒着:若不是你这妖孽越俎代庖,妄图动本大夫的人,本大夫何需如此尴尬!
晏亭第一次表现出了逢迎之貌,此举若是衡量忠贞之臣,委实要让人对晏亭生出失望,睿王原来就看惯了那些人绕在盛康眼前这等姿态,心中见了这样的人便要生出厌恶,却不曾想今日晏亭也触了他的忌讳,可他心中并不感觉恼怒,反倒有淡淡的喜悦,虽不明显,却恁般的舒畅,脸上不由自主的堆了笑,好像这次来的意义已经寻到,声调也开怀了,朗声道:“晏爱卿当真是有心之人,寡人甚是欣慰,待到得胜还朝,定要重赏!”
她原本并未想到睿王的安危,不过是顺口托辞,不想睿王竟把恩典放在了她身上,实在受之有愧,转念,又开始觉得睿王也浅白,她随口几句花花话便把他给哄住了,也是个喜欢听奉承话的,撇撇嘴,却还要谄媚的应道:“臣谢大王恩典!”
见晏亭和睿王各怀心思的对着,苍双鹤只是浅笑摇头,正此时,外头传来萱草雅脆生生的叫声:“师兄,你在不在?
苍双鹤只是清淡的回了句:“在。”
晏亭心头一动,转头去看苍双鹤,睿王却好奇的抻长了脖子向外头望去,口中喃喃道:“不见其人但闻其声,晏爱卿,寡人与你赌,此女定是位美娇娥!”
翻了翻白眼,晏亭轻缓道:“不必赌了,此女臣见过,比之姒夫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姬将军已与她定下了终身,待到回朝之时,许便要迎娶她过门了。”
说话之时,萱草雅已经轻快着脚步走了进来,睿王瞧见了,伸手抚着下巴笑道“果真是个美人,竟被卿玦定下了,啧啧,可惜了!”
晏亭心中冷哼:跟了卿玦倒还好些,若是被你瞧上了,才叫可惜呢!
心中若是想法,面上却轻笑起来,柔和道:“珠联璧合,一双璧人,也算般配。”
说这话的时候,刻意的忽略了心头涌起的不适,脸上的笑竟自然极了,睿王双眼只是盯着笑嘻嘻走来的萱草雅,对晏亭的说法不置可否。
苍双鹤抬眼看着晏亭脸上的笑,反倒收了一直微笑着的表情,眼底浮现一抹怜惜,很轻很淡,一闪而过!
被男人那般盯着,萱草雅不甚在意,反倒瞪着猫儿似的眼上上下下的打量起睿王,口中念念有词道:“当真没骗我,长得真好,瞧着身材的比例,啧啧!口水啊!”
不待苍双鹤与晏亭介绍,几步上前,翩然施礼,轻声细语道:“小女子萱草雅,拜见大王!”
互相打量,自然瞧见了萱草雅瞧见自己时眼中的光芒,睿王嘴角掀起了兴味,威仪道:“姑娘既是鹤先生的师妹,实无需如此多礼。”
晏亭斜着眼睛打量着这两人,心头浮出十分怪异的感觉,卿玦夫人的身份他不说,反倒说苍双鹤师妹的身份来了!若是卿玦知道了,会不会不舒服呢?
又有些恍然,军中不许有身份不明的女子随意进出,而萱草雅最初便进入自如,原来是苍双鹤那厮给开了后门——死妖孽!
一整个上午,萱草雅和睿王形影不离。
他二人离去之后,房间里又只剩下苍双鹤和晏亭,两个人的话题自然还是绕在手腕上的玉环上了,若当真除不掉,实在难看,女子戴镯子到还好说,一则晏亭如今是男子身份,总也不好戴着镯子;再则,这是块玉环,并非手镯,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摇来晃去的,想让人不瞧见都难。
陪着灿烂如花的笑容——虽然晏亭现在的面皮与花相去甚远,不过却是极其努力的表达了自己对苍双鹤的谄媚,好话歹话,厉害分析了个通通透透,说到后头,连自己都觉得,那无理咬三分,瞎掰来的借口理由是真真切切的事实了,心中几分激动,阴业曾说过,单凭三寸之舌而控合纵连横之势者,方为上谋之士,若为上谋,即便讲的是无边的风月,可听在旁人耳中,也好似治国的良策,那样的本事,晏亭自问还不曾达到,不过这鬼话说得三分真的浅层本事,她如今已经参得七分透彻,心中怎不开怀!
她讲得好听,苍双鹤也当真听进去了一般,脸上显出恍然的表情,轻笑着点头道:“上大夫说得极是,是鹤疏忽了,怎的忘记这还不是镯子呢,戴着是有些怪异不受看!”
听他松了口,晏亭缓缓的吁出一口气,展了手臂送到苍双鹤眼前,笑吟吟的等着苍双鹤给她取下玉环。
苍双鹤也笑,伸出了手,却不是直接去碰玉环,反倒轻轻的攥住了晏亭纤细的手指,引得晏亭不由自主的一颤,瞪圆了眼睛盯着苍双鹤,嘴角抽风似的颤抖着,惊诧道:“你干什么?”
并不回答晏亭的疑问,苍双鹤只是伸出另外一只手搭上了玉环,晏亭狐疑的盯着苍双鹤弧度完美的侧脸,几束光透过窗棂上的空隙钻进略有些昏暗的房间内,清清淡淡的落在苍双鹤的玉一般的肌肤上,显得他的面容愈加的莹润,他的眼睫很长,被光线打过之后,折出淡淡的白,他的嘴角总也勾着弧度,几分玩味,几分真心?
晏亭心头又是一悸,淡淡的涩沿着苍双鹤握着她手指的冰凉触感蔓延开来,即便他那动作好像要替她取下玉环,可晏亭却由他嘴角的弧度上猜测出,大概方才自己都为之喝彩的说辞又要失效了!
苍双鹤挑出食指沿着玉环的外沿轻轻的转,他的声音也同他的手指一般的温柔,不会很浓烈,却字字砸在晏亭的心口,初出浅浅淡淡,慢慢的便砸出了痕迹。
“这环看似平淡,却有着别致的名字,唤作阴阳环,师父说,这玉环非有心之人不能戴也!我原本只是想试试看,却原来当真如此,此环为双镯,戴之方可解,我原本是不信的,可试了几年,倒也未曾解开,今日倒是可以得了正解了。”
晏亭感觉自己心口又砰砰的乱跳起来,苍双鹤住了绕环而动的手指,随后捏住了玉环外沿,轻轻一扥,晏亭愕然的瞪大了眼,瞧着一分为二的玉环,张口结舌道:“这是什么东西?”
玉环外沿大过内环,很容易便离了晏亭的手腕,晏亭低头看着留在自己手腕上的玉环,或者现在该叫它为玉镯了,本是一双何在一起的,一分为二之后,外沿便留下一道浅浅的槽,初看有些怪异,再看又有些别致了。
苍双鹤拿出外沿的玉镯,轻笑着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上,柔和道:“上大夫担心男子戴镯被他人取笑,如今倒是不会,鹤同戴玉镯,世上人,总有仿效,若你我皆戴,许被发现之后,倒也生出一阵别样的风情来了!”
晏亭抚着玉镯,冷哼道:“他事仿效倒也好说,这不伦不类之事若是在仿,委实可笑。”
听见晏亭的讥讽,苍双鹤非但不恼,反倒略微扬高了自己的手,暖暖的光线投在玉镯上,流溢出温柔的色泽,同那光线一般动人的声线清浅道:“流云不觉得,你我同戴原是一体的玉器,会有别样的动情么?”
那般的魅惑,似乎刻意的勾心,他说她是拨乱一潭净水之人,可如今却是她觉得他在撩拨了她不冷不热的心,眼神四下瞟着,唯独不看苍双鹤,脸上显出不屑,声调依旧是那么刻板,可还是让苍双鹤轻易扑捉到了她的动摇,她极力的反驳着,“可笑,你我皆为男子,本大夫能跟先生动什么情!”
苍双鹤的声音很淡,淡到心乱着的晏亭竟全然未曾留意,“真的皆为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