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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做恩
屋里亦如一年多前见过的那样,无有什么改动,依旧是低调的奢华。
安三爷和安三太太分坐在紫檀木的大椅上,面色带笑。
林熙跟着谢慎严进去又磕了一回头,安三爷抬了手:“坐吧!”随即谢慎严才带着她归于左座。
“昨个没累着吧?”安三爷一脸柔和出言轻问,林熙挂笑答话:“谢公爹挂心,熙儿没累着。”
安三爷点点头,安三太太徐氏接了话茬子:“你和谨哥儿的亲事,我们办的急了些,让你出阁出的早,你可见谅着,别埋怨我们。”
林熙立时起了身,半低着脑袋:“婆母这话可重了,自定亲之日起,熙儿便已是谢府的人了,早也罢晚也罢都是夫家说了算的,何况此番也是为夫君冲喜,都是为着一个好字,熙儿怎会埋怨呢?”
安三太太点了头,伸手按了按:“坐下说话吧!”
林熙斜身而坐,屁股才挨着椅子边,就又听到了安三太太的话语:“你是个懂事的,也不枉和我们的谨哥儿有这缘分,只是你也看到了谨哥儿为救你兄长,遭了什么罪,如今不但身有旧伤,更是成日病着,我们这边起身冲喜,就连皇上那边都挂心的带了院正来瞧看,这孩子有福没福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好不好的,有的是人盯着,你说是不是?”
林熙听着这话,心中叹了一口气,人则点了头:“夫君乃有福之人,皇上都能来瞧,也是他与我的光耀了。”
徐氏闻言扫看了林熙一眼,继续拿话来堆:“光耀也是人前啊,实话和你说吧,在说你与谨哥儿的这桩婚事前,原是庄贵妃放了话,想把孙家的二姑娘说给我们谨哥儿的,只是偏巧出了这事儿,不但黄了他与孙家的亲事,也倒成了你和他,算你有福,我儿子回来了,可到底这个福能不能撑下去,却是要看你了!”
林熙闻言笑了笑,看了一眼在旁的谢慎严,见他目瞧着地面青石,置若罔闻的样子,便又转头看向了徐氏:“婆母这话熙儿当不起,有句老话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想他经历了那些如今还能坐在这里与我聆听公爹婆母的教诲,想来便是有福的。”
徐氏说了这些话,林熙却顺着她的话在这里兜圈,她把林熙扫了几眼,瞧她一脸不急不躁还带羞红的样子,一时也难断她是真格儿的人小不知事还是心中有数面上滑,眼珠子转了一圈后,冲着林熙直接开门见山了:“福不福的指着一个说的再多也是白搭,叫你早早进来冲喜之外,也是想着他这一房能有个续的;当初他遍寻不着,定了你时,我想你家中父母也自当与你告知过内情,如今的咱们也就不绕圈子了吧?”
林熙闻言再度起身:“婆母请吩咐。”
徐氏的脸上微微一红摆了手:“吩咐也不算,只是提点你。”
“熙儿听着!”林熙低着头一幅恭听的模样,徐氏打量她一个来回后,才说到:“谨哥儿如今的年岁已是十九了,你的八字我瞧看过的,再有半月才十一,我盘算过,以你身子合适了看,最早也得等个一年半载,长了的话,四年也是有的;按说我是做婆婆的,横竖都得给儿媳妇留脸,圈出个一年半载来,以养嫡嗣,但无奈的是,一来谨哥儿的身子骨已经如此,熬不熬的过去,熬到几时咱们谁心里也没底,所以我意思着……”
徐氏说到这里话头停了,显然是等着林熙接茬,可林熙没出声,依旧的站在那里恭敬的听着,徐氏嘴巴蠕了蠕言语起来:“还是从谨哥儿身边挑几个人出来,开脸做个通房,以保证屋里怎么也能有机会留嗣。”她说完便盯着林熙:“你觉得如何?”
林熙点点头:“熙儿年纪尚轻,还不能伺候夫婿与寝,婆母为家族子嗣计,熙儿怎敢反对,只是婆母说的几个,不知是几?夫君留嗣固然重要,只是在熙儿看来他的身子骨更重要,所以觉得熙儿还是选个适中的数字,即让他能留嗣于房,也免得累垮了身子。”
徐氏闻言挑了眉,一旁端茶抿来抿去的安三爷也投了眼神到她身上扫视了一二,而后在徐氏就要开口时,他却言语了:“熙丫头觉得几个合适?”
“两个吧。”林熙说着抬了头看向了安三爷:“一个虽然能轻省点,但婆母有留嗣之心,还是多个机会大一些,可是若要在多了,只怕反而坏了他的身子,毕竟这七日的药就是猛药,伤身掏虚的,我实在忧心。”
安三爷点点头,看向了徐氏,徐氏才开了口:“你是谨哥儿的正房奶奶,这开脸做恩的事,还是留给你来,免得坏了你的根基,所以这两个人选由你定吧!”
“熙儿知道了。”林熙答了这话,徐氏又叫着她坐下,东拉西扯两句话,安三爷话头一拐就到了昨日的赏赐上。
“皇上昨日赏你的玉佩,你如何处置的?”
“熙儿年幼不懂如何处置,恰逢昨日又是行礼的日子,也不好向长辈们求教,故而先收在了匣子里深藏,打算今日里问清楚了再做打算。”
“熙丫头,你可知道皇上所钟爱的玉佩有几幅?”
林熙哪里知去?自是摇头,安三爷便伸出一只手比划出了四个指头:“皇上的珍稀饰品不少,玉佩也有数十幅的,但我们这些人谁都清楚皇上钟爱的玉佩只有四个,头一个是血玉红龙,那是帝王们代代相传的,除开祭祀等重要日子时,可是见不到皇上佩戴,却能见到他所持在手的;第二个是白玉墨龙,是太皇太后在皇上周岁的时候赏赐的,后来她老人驾鹤西去后,皇上便把那个玉佩一直佩戴在身,足足带了五年才肯取下,一片孝心可见啊!”
“是啊,常人戴孝也不过三年罢了,皇上纪念着他的祖母带了五年,上次我入宫觐见皇后娘娘的时候,还曾听她提过这块玉佩至今都摆在承乾殿里呢!”徐氏适时的叹了一句,安三爷点点有继续言语。
“第三个是一块通体翠绿的圆壁,无有任何龙纹,自古玉璧尚白,但这块非白却也深得皇上喜爱,只是这块玉佩背后有什么故事,无人知晓,只是时常能看到皇上佩戴它,尤其是在十几年前,不过……自打皇上有了庄贵妃后,就常带着的是第四块了,那块叫做白璧见龙,听说那本是一块白璧,是庄贵妃亲手执刀凿在壁上雕出了一条龙来,而后,在三皇子出生的当夜,送给了皇上的。”
林熙闻言到此身子一僵看向了安三爷:“不会我得的那幅就是……”
安三爷点点头:“正是它!”
林熙一时懵住,她根本没有想到过这块玉佩的背后有这样的故事,那么她得到这块玉佩,往轻了说,得到的那是庄贵妃与皇上的情定之物,往重了说,却是……
她不敢想下去,她急忙的低了头,而此时安三爷的问话却追了过来:“你是叶嬷嬷教养大的,皇上若真有心念着她,赏赐的话也不必动用这块玉佩,熙丫头,你之前那次在宫里参加乞巧的时候,可是出了什么事?”
林熙的心骤然停住,但她却抬头冲安三爷摇了摇:“没什么事啊,只是被宫中的侍女将茶弄污了衣裙,略失礼了些,本来是要换的,只是当时我不舒服就没去换衣裳,后来皇上从皇后娘娘那里知道我是叶嬷嬷教养下的,便顺道带着我去了太后那里,见了太后一面,而后我就跟着叶嬷嬷出来了,没什么事。”
林熙无法去言语当初的真实内情,一来这番算计是以糟践了她的声明来为筹码,二来此事以被自己躲过,若在把这事说出来,对自己是绝没好处的,而她也不能睁眼说瞎话,毕竟当日十四姑娘也在宫中,相信发生过什么,她也是有交代的。
林熙这般答了话,安三爷同徐氏对视一眼后,徐氏开了口:“算了,猜不透的就不必猜了,天也大亮了,你们回去用膳吧,争取今天就把人选定出来,抓紧些日子吧!”
林熙应了声,谢慎严也起了身,两人当即告辞了出去后,徐氏和安三爷便是对视。
“皇上不可能弄错,此举定有深意。”安三爷皱着眉头轻言。
“能把那玉佩赏出来,只怕这事里有庄贵妃的事。”
“还是你去打听一二,看看能不能摸出个头绪来!”
“我省的。”
安三爷端了茶杯入手一面拿盖拨茶一面言语:“她到底还小,你今日里有点逼的紧了。”
“不紧怎么行?一来咱们戏要唱到好,二来,她日后有的是大风浪要经的,不过是个通房而已,多大的事?再说了,我都叫她去做脸了,好赖由她选,我绝对不会多言半个字的!”
“是真的不言才好!”安三爷说着笑了笑,徐氏嗔怪似的剜了他一眼:“她若有自己的思量选对了,我自然不插手,要是小孩子气性乱来,我还是得说的,毕竟这几年空着,通房里定有能出怀的,这就牵扯到一个庶长子的事,虽然必是以她为母,生母不见天,但以咱们家的孩子来说,个个也都是有成就的,万一他日那孩子有了大本事,似大伯那般自出一路,那他生母也就有挂名的时候,总不好是个三五不靠的丑妇吧!”
“你想的还真多!”
“能不多嘛,似你一般的成日迷在书里棋里,总得我替咱们这院房搂着这些杂事吧?何况这会儿是老爷子叫你传了话的,我更得盯着了!”
“行行,你有理,我说不过,不过,我瞧着熙丫头挺乖巧的,你那性子硬,可别压的太狠了。”
徐氏眨眨眼:“这丫头到底是精还是不精,我这会儿也真没瞧出来,要说是精的,一早就该接了我的话茬提了这事,也少了我这个做婆母的背个不光彩,可她不接茬,跟不知道讨好为何一样,可你说她不精吧,却知道拿谨哥儿的身子骨当由头,指了两个额来,不少也不多,叫你没话说!更是从头到尾的什么都让我说,她只管点头,横竖都是我这个做婆母的在指手划脚的了!”
安三爷闻言笑了笑:“不你说谁说?难道要谨哥儿开口吗?还是我?这种事,本就是你们女人的事,我们这些爷们才不问呢!”
徐氏闻言白了他一眼:“得了便宜还卖乖,省省吧!”说着眼望着门楣处叹了一口气:“哎,我这边该弄的弄了,但是谨儿那边有些话也得你去说的。”
安三爷一愣随即笑了:“你怕他把两个丫头当摆设?”
“能不怕吗?采环他十四的时候我就丢过去了,三年碰都没碰一下,把丫头熬的年岁大了,由着指出去了,也都只是铺床而已;还有彩青,十六上给的,更好,不知道起了什么心思,不做那红袖添香的事儿,倒教那丫头一堆的诗词,吟诗作对的念了整两年,这趟事前还给我打了招呼叫我把人支配给了一个书生,你说有这样不急不躁的吗?我当年嫁过来时,你屋里也都笼着两个呢!”
安三爷搡了下鼻子:“嘿!说儿子呢怎么说到我了?你又不是不懂事的小丫头,费着劲儿做什么?谨儿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定有自己的盘算,由着他去吧!”
“由着,你说的轻松,万一那死心眼上来,选两个也跟菩萨似的供着,难不成你和我还要等个三年五载的再想孙子?何况谨儿现在可是未来不定的,咱们都在做戏给那边瞧了,他节骨眼上的没动静,一年半载没个消息的,小心人家事后来算账啊!”
安三爷眨眨眼:“我懂你的意思,不过,相信谨儿吧,他有分寸的,他这次牺牲这么大,不会傻到在这种事上自露马脚的,你且安心吧!”
“我只能安心啊,有道是儿大不由娘,我再费心也没用的,诶,你说熙丫头会不会把他屋里那个采薇给挑上?”
安三爷歪了脑袋:“那丫头好像跟了谨儿很久了吧!”
“久,十一岁上谨儿打人伢子手里把要死的她救回来后就跟着他了,从三等丫头一路做到现在的一等,一晃眼也都八年了,八岁的丫头现在也都十六了,要是再不收屋里,也得指配出去了,诶,你说谨儿跟她蛮亲近的,要不然把她……”
“行了,你可才说了,由着人家做正房奶奶的去挑选,怎么这就坐不住了?”
“我这不是怕儿子继续唱空城计嘛!好歹这是个熟稔的,那丫头也是一根筋的,应是能成的!”
安三爷放了茶杯:“你就别剃头挑子一头热了,谨儿要肯收她早碰了!”
……
回去的路上,谢慎严依旧保持了在附院里的特色,沉默不言,他不言语,林熙也懒得说话,两人就这么不吭声的,直到轿子到了一处她没来过的院落里,才听到了谢慎严的言语声:“这是我的院子,等这三天过了,咱们就搬进来了。”
话音落时,轿子也落地了,两人从轿子里出来,便见八个丫头,六个小厮连带三个婆子立在院口两侧躬身而立,她便知道这些人就是以后自己要打交道的一部分人了。
“见过奶奶!”林熙到来于此,一众的人便跪下去磕头了。
可她没有立刻理会这些人,反而是站在那里左右扫看,但见游廊干净,无有鸟笼扰耳,只在廊下摆着一盆盆的兰草,而所有的对柱上都有一副对联,却不是挂的木质雕刻,也不是贴的烫金红纸,而是以笔墨直书其上,或狂放,或正襟,或俊秀,或磅礴……字体无一重叠,但每个立柱上都可见清晰墨点与晦暗墨色,显然多年来这些墨字被洗刷后又重新提之,层层覆盖已见斑驳留影。
她转了身,向着门口走了几步,立在院门出仰头瞧看,便看到了院门上的匾:“墨染”。
她眨眨眼低头回到院中,再看那些仆从,这才开口道:“都起来吧,今日里我只是来转转,你们也不必大张旗鼓了,各自忙活去吧,除了……你!”她说着抬手指了三个婆子里最末的一个。
那婆子一愣,立时低头候着,其他人便非常乖巧的起身退离,各自忙碌去了。
林熙一转头看向了谢慎严:“夫君要不要去屋里歇着?”
谢慎严点点头,迈步向前,林熙便跟着,那婆子不敢妄动依然站在院子里,瞧看着跟着奶奶身后的几个丫头婆子守了房门两侧。
“婆母要我选出人来开脸,夫君可有钟意的?”进了屋,林熙一边给谢慎严取披风一边问话,她开门见山,却又问的自然而然,使得谢慎严偏头看她一眼后说到:“你是这院子里的主母,你随意吧。”
林熙眨眨眼把披风放下,转头看向他:“那个采薇要我给她开脸吗?”
谢慎严一顿,呆了片刻后摇了头:“不了,她心小性子弱,这里活不得的。”
林熙闻言眉微微抬了下:“你叫我别拿她做旗,也是因为这个?”
谢慎严点了头:“是,能不动就别动,由着她再晃荡个半年的光景打发出去吧!”
林熙微微一笑:“你是个重情义的人。”
谢慎严却看着林熙眨眨眼:“不,我是个怕麻烦的人。”说着他咳嗽了两声,起身去了一边的书架上抽了一本书在手,继而坐到了主位上,看了身边的椅子一眼:“快些过来弄了吧,你不饿吗?”
林熙闻言一笑一边走过去一边言语:“我已经饿了。”
谢慎严当即一顿,冲着林熙似笑非笑的摇摇脑袋,转头冲着外面招呼:“来人,摆饭到这边吧!”外面立刻有人应声,林熙便冲谢慎严笑了笑,张口也冲外招呼:“夏荷,请那位妈妈进来吧!”
外面应了声,很快门帘子一挑,那个婆子进来。
“邱玉峰家的给四少爷四奶奶问安了。”婆子一进来便是行礼,顺道也报了自己的底,以这种陪房身份伺候在爷们院子里,一般都是婆母家的陪房或是沾亲带故的了。
“免了。”林熙扫眼瞧看到谢慎严两眼落在书上,便知他只会是个陪客,便自己招呼起来:“知道我留你什么事吗?”
那婆子一愣,随即笑了笑,也不答话,但那表情以明白的透漏着知道,林熙见她还挺会讨好自己的,便笑着说到:“既然你知道,不妨把年龄合适的,手脚干净,平行端正的都叫来吧!我瞧瞧!”
“这会儿吗?”
“嗯!”
邱玉峰家的当即就退了出去,林熙又招呼着四喜进来,去了书桌前铺纸研墨,待到墨已研好时,外面也悉悉索索的有了动静,乃是邱玉峰家的把人都带了过来。
夏荷的通传声一落,邱玉峰家的带着六个姑娘走了进来,林熙扫了一眼,大致可以肯定里面有四个是先前在院子里就给自己行礼了的,肯定是本院里,至于边上的这两个,一个是采薇,一个却没瞧见,便估摸着不是婆母插进来的,就是有谁想送个进来。
六个丫头进门便是行礼,林熙摆手叫免了,便是言语道:“你们都把头抬起来,瞧着我!”
六个丫头照做后,林熙的眼一一扫过六人,而后才说道:“四爷抱恙在身,我虽为主母冲喜入府,到底还是年纪轻,开枝散叶的事只能等到我合适了再说,是以今早拜了太太提及了寻两个合适的丫头开脸做通房的事,这会儿过来也是叫妈妈先给我就近拢拢人,既然你们六个合适,我便在你们当中挑选两个吧!不过有句话问在前头,你们都是乐意的吧?别谁的心里不喜,反倒委屈了,这会儿不想的就自己出去,我不会多问的。”
林熙一边说着一边扫着六个人的表情,她想看出一些眉目来,结果她看到了采薇的兴奋,看到了那个插进来的一脸无谓,也看到了其他四个丫头里由一个犹豫不绝。
林熙当即心里就把这个犹豫不决的给留意了,而后她开了口:“既然你们没退出的,那你们就挨个过去在书桌上的那张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和出身吧,尤其是几时进府,伺候四爷多久都写清楚,我也好做个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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