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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阵,明苏吃住都在垂拱殿。
垂拱殿在本朝开国之处,是皇帝日常理政之处,后来,继任之君以为此殿过于刻板端肃,待在殿中总有些不自在,便渐渐地迁到了紫宸殿。
明苏起用垂拱殿起初是因紫宸殿还软禁着皇帝,后来,在垂拱殿中待了数日,倒觉得此殿很好,端肃庄严。
治国本就是一件严肃之事,需得尽心以待,需得一丝不苟。
她自仁明殿回来,玄过已在垂拱殿中等了许久了,见她回来,忙迎上前,道:“殿下是去了何处?怎么转眼就不见了人,让小的好生担心。”
明苏也未说她去寻皇后了,只摆摆手示意他退下。玄过没法子,只得施了一礼,就要退出大殿,明苏想到什么,又道:“慢着。”
玄过回过身,躬身道:“请殿下吩咐。”
“你回府将皇后为我做的那几身衣衫取来。”明苏说道。
玄过闻言,恍然道:“正是,夏日将过去了,殿下的秋衫也该备下了,小的竟是疏忽了。”他是公主跟前极为得用的内侍,这几日自然也忙着,竟是将此事忘了。
公主于衣食住行上,一贯都不大上心,她不上心,底下伺候的自然也随了她,难免便有疏漏处。明苏也未怪罪,自入了偏殿。
偏殿有一张软榻,便被她用来夜晚休憩。
她沐浴过,便躺在这张榻上。软榻不比床,窄窄的一张,明苏身量高,躺着稍稍显得委屈了,但她并不觉得难受,反而想,若是阿宓能与她一同躺在这张榻上,虽难免拥挤,但一定能抱得紧紧的。
明苏高高兴兴地合上眼,她还是烦闷,没处发泄,没处诉说的烦闷,但见过阿宓后,她高兴多了,且她还有了一个期盼,阿宓每日都会来给她送晚膳,她每日都能见到她了。
明苏抱了抱怀中的软被,腹中似是有些饿了,半夜三更的,她竟有了食欲。但她不打算起来,也不打算命宫人备宵夜。她只是想明日阿宓会给她准备什么菜色。
她想着想着,一下子坐了起来,方才去见阿宓时,她忘了告诉她,这五六年来,她一直想着她,她心中始终都有她。
明苏好遗憾,她回忆了一番,今夜月色极好,方才在殿门外抱住阿宓的那一下,阿宓虽有些措手不及,但她还是放松了身子,靠在了她怀中。
若是那时将她的心意告诉阿宓,那今晚的月色当会更加动人才是。
可惜她竟没想到。
明苏便似市井中与人吵架的妇人一般,回到家后方觉未能发挥好,格外后悔懊恼起来。
明日见了阿宓,可不能忘了。明苏暗自道。
翌日一早,明苏醒得颇早。初秋之晨,已略略能察丝丝凉意,明苏梳洗更衣,用过早膳后,中书令便来了,带着昨日送到的奏疏。
明苏发觉这几日中书令格外勤勉,从前父皇当政时,他行事很是内敛,不喜揽事,也甚少出头,然而这五六日间,他却似有许多政见要禀,往来垂拱殿也极殷勤。
除了他,御史大夫亦是如此,还有其余几名大臣,也赶着表现。
明苏倒是理解,秉政之人换了,底下大臣难免心存忐忑,欲在新主跟前示好,以免来日受冷落排挤。但他们如此谄媚殷切,毫无为臣者的贞节,明苏心下难免不喜。
不过,既然已到了这地步,她自然也不会任由喜好行事,仍是大大方方地接纳了这些大臣的示好。
大臣们见此,自是松了口气,自古宫变,最怕的便是流血。而皇位更迭最怕的则是秋后算账。这些大臣里,除了早早便依附了公主的,哪个不曾与她做过对?
尤其是翰林院的那帮腐儒,当年公主喜好女.色的传闻一出,可没少攻讦弹劾。
这几日,翰林院那头,一个都不敢上公主面前晃悠,生怕她就想起当年的事来。
朝中上下俱是战战兢兢的。唯有明苏极稳得住,她不曾与人清算往日之怨,连将她挡在宫门外的禁军,也未怪罪,只免去几名将军的职衔,换上自己的人,掌控住了京中局势。
而五皇子与三皇子门下的大臣,她只见了几个格外昏聩阴险之辈,将他们划为谋逆的同党,余者则是轻轻放过。
大臣们见此,自然放宽了心,私下里少不得叹一句,这大抵是最宽和,最无刀光剑影的宫变了。至于皇帝眼下如何了,大臣们竟是说好的一般,无一人提起。
今日不只是中书令,楚恩也来了。
他虽已致仕,身上却仍挂着太尉之衔,自然能入宫请见。明苏闻外祖父来了,自是高兴,忙就宣了。
楚恩仍是精神矍铄,体态康健,说话的声音都较寻常老人更洪亮。他入了殿,行了礼,较之过往,要更恭敬上几分,言辞间亦更多斟酌,将君臣之别衬得更鲜明了。
明苏知晓,来日君臣间的鸿沟只会越来越深,而亲戚之义会永居君臣之别下。
“臣今日请见殿下,是想请殿下开恩,让臣妻给淑妃娘娘磕个头。臣妻有七年未曾见过娘娘了,心中一直挂念着。”楚恩说起此事,也甚羞惭,“殿下这里忙着,原该待大事定下后,再来烦扰的,只是臣妻前些日子,忽得了风寒,缠绵病榻数日,病中思女情切,逼着臣来走一趟。”
明苏闻言,蹙眉道:“可命太医去看过?外祖母病了,太尉怎不早说。”
“小事而已,岂敢惊扰殿下与娘娘。”
明苏听他这样说,便知外祖母多半是病重了,否则也不会特意来求见母妃一面,她未再多言,唤了一名内侍上前,命他去将此事告诉淑妃。这情形,自然不能召外祖母入宫,那便得由淑妃出宫一趟。
明苏当即派人去安排了。
楚恩见此行目的达成,将心放回了肚中,又见案头上那叠得高高的奏疏,不由道:“这两日,臣见几位旧友面带喜意,高兴得好似过年一般,再见殿下案头这摆得满满当当的奏疏,倒是知晓是为何了。”
他这样说,明摆着便是要公主发问的,明苏也就顺着他的意道:“是为何?”
“大抵是见着了旧日的兴旺了。”楚恩叹道。
明苏原以为多半是些恭维拍马的话语,谁知太尉却提起了旧日,这旧日指的自然是太傅还健在时。她默然片刻,终是道:“太尉不在朝中,故而不知这几日大臣们的姿态。以中书令为首,群臣皆谄媚,无一丝风骨。”
楚恩听她这样说,竟是笑了笑,道:“未必就是谄媚,兴许是大家心中都高兴。”
明苏不解。
“到如今,已有六年了,幸而只过了六年,若是十六年,二十六年,殿下怕是看不到这谄媚了。”楚恩笑着说道,“太傅秉政四十年,只六年时光,还不能将太傅的影响全然抹去,朝中大半仍是他当年提拔起来的人。殿下便未发觉,许多平日在朝中不愿说话的人,这些日子积极多了吗?”
“殿下可记得,臣曾与殿下说过,‘人老了,难免怀旧,朝中如臣这般,私下里怀念的大臣,应当还有吧’,都是见过当年盛况的,都是知晓太傅忠心的,那般忠心耿耿,全无私心的辅佐,都能招致猜疑,招致灭门,谁能不心寒?”
楚恩叹了口气:“加上陛下好听美言,于是善于献媚之辈崭露头角,二位皇子相争,派系之别甚于才干德行,习惯了旧日作风的大臣们自然看不惯,也自然只能沉寂下去。殿下此行,是拨乱反正,臣等期盼已久了。”
这是第一回有人告诉她,她所行是拨乱反正,是正义之举,而非遭人唾骂的谋朝篡位。明苏有些无所适从,她不知当真是如此,还是掌权之后,不论她所行为何,都自然有人将她所行粉饰成大义凛然的模样。
于是她也就未能接话,心头乱糟糟,说了一句:“太尉先回府去吧,母妃今日便会去看望外祖母的。”
楚恩闻言,也就起身告退了。
明苏枯坐了片刻,心下乱糟糟的,似是思绪缠成了线团,理不清头绪。她很想与亲近的人说一说话,但淑妃眼下当已出宫了,而阿宓要晚膳时方至。
明苏有些后悔了,昨日她该与阿宓说,她不止要晚膳,她一日三顿加宵夜全都要。
不过,若是如此,阿宓兴许会觉得她黏糊糊的,过于粘人了。
明苏低落了一会儿,赐下许多珍宝,让淑妃带回家去,赐予太尉一家。
大臣们也很为难,中书令与几位重臣私下里商议了一番,接下去要如何行事。陛下已被软禁,京中局势尽在公主之手,最好便是公主登基,如此局势也就平稳了。否则,兴许会再起动荡。
至于女子登基是否妥当,大臣们倒不大在意。前朝曾出过一名女帝,也是公主即位,虽只一人,但到底有过先河,有过先河的事,即便稀少,也使人生出有例可循之感,不会觉得别扭。
但公主的难点便在于,陛下尚在,理当由陛下禅位,这才能使场面圆满。可陛下是何心思?公主这不紧不慢的,又是何心思,他们当真摸不透。
几位大臣商议后,决定由中书令、尚书令与御史大夫一起上书,求见皇帝,而后说服皇帝,下诏禅位。如此,事情便成了。
明苏闻言,也由得他们去了。
她与郑宓说好,最迟不能迟过酉时,可她自申时便开始期待了,批阅奏疏时,不时地便抬头朝门外张望。一直到殿外有内侍来禀,皇后到了。
她忙露出极为专注地模样,直到郑宓踏入殿中,方显出才发觉她来了一般,搁下笔,行礼道:“儿臣见过娘娘。”
郑宓走到她身前扶了她一下,而后领着她去偏殿的小圆桌旁,命人将晚膳摆上了。明苏目不转睛地盯着宫人,看着他们将一道道菜肴摆上来,而后尝了一口,是郑宓的手艺。
明苏立即便高兴了起来,命人盛了饭,与郑宓一道用膳。二人的食量都不算大,但明苏不愿浪费了郑宓的好意,她宁可用得慢些,也要将膳食都填到肚子里。
到后头,郑宓只好阻拦她:“饱了就好了。”
明苏也觉得不好意思,她搁下碗,问:“你明日还来吗?”
“说好每日都来的。”郑宓说道。
明苏便觉安了心,道:“那我还等你。”
郑宓笑了笑。
明苏又与她说了几句话,都是些有的没的,有朝政,也有她的一些想法。说了一会儿,唯恐郑宓觉得她无趣,她尴尬地笑了笑,问:“你会否不喜欢我过于粘着你。”
她很拘谨,郑宓自然察觉了,她还察觉明苏心中装着事,却不愿与她讲。她看着明苏,看了她良久,看得明苏低下了头,郑宓心下酸楚,是分别太久,以至于重逢之后,都不知该如何相处了吗?
她望着明苏,想六年前若是没有那场杀戮,她们会是什么模样?而今又会如何相处?
她微微地探身,靠近明苏,明苏感觉到她越来越近了,她揪了衣角,心下既慌且怕,想要逃开,却又不舍得逃开。郑宓靠近了,明苏合上了眼,郑宓的唇印到了她的唇上,软软的,还有些颤意。
明苏两耳嗡鸣,紧张激动,她忍不住动了下唇,在郑宓的唇上蹭了蹭,二人皆紧张得双唇干燥。郑宓退了开去,唇上的柔软消失了。明苏睁开眼,面上绯红,眼中水波粼粼,怯怯的,又含着期待。
“你会否不喜欢我过于亲近?”郑宓问道。
明苏立即摇头:“我喜欢。”
郑宓便弯了弯唇角,眼波温柔而缠绵,柔声道:“那么,我也喜欢你粘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亲一下哪儿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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