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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成苑并非是我同侯爷佳偶天成的地方,自然也是不属于我管辖范围,到底是我僭越,还望侯爷海涵。只是当日错已铸成,我也不敢同侯爷争教。如今侯爷有了子嗣,也算是仁夫慈父了,我怎么能够同雪樗公主相提并论?也合该是我自己没用,保不住孩子也保不住自己的宠爱,因此我自行生死便可,也不用侯爷多多费心。”
他眼神迷离复杂,在我看来竟带着几分怜悯,这令我有些气恼,并且使我有些自负。
他说道:“佳成苑原本应当是你的,只不过当时我们便已经是错过,如今之事也不过是算得上一句过错而已。你同我,本就是谈不上姻缘情分的,此番芙宜有孕,倒是我意料之外的事情。你伤心难过,而我未尝不是如此?我见着你此时情景,难不成我便是能够坐享齐人之福么?”
我说不出什么反驳他的话,只得紧紧咬牙。直到自己的牙根都咬得发酸了,我才又开口说道:“侯爷原本是没有什么过错的,错都在我,不是么?我没有要怪侯爷的意思,正如侯爷所说的,我与侯爷当真是算不得是姻缘情分的。而即便我与侯爷有缘如何,无缘又如何,此番天命所归,我又怪得了谁呢?上天待我凉薄,我也无需要去信天命,也无需侯爷如今怜悯施舍。”
我这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到令他微微惊讶,只是一会儿,他便说道:“你总是这般倔强,我又如何过问得了你的事情呢?你不信天命,难道你信我么?”
我被他问得一怔,只听他又重复一遍:“嫣然,你信我么?”
是了,兜兜转转那么久,却原来咱们也是这样互不信任的。
我默然许久,再次开口却是如此说:“如何不信?”
他沉默,看了我很久,似乎想要在我脸上看出些什么可以令他放心的东西。而我仍旧是不动声色,这令他有些许的失望。
他道:“你变了。”
“人总是要变的。”我仿若是赌气的语气,连我也有些诧异。
“从前的你如何会说这些话,而此时此刻,正是当年的你,说着这些令我伤心难过的话。”他看了我一眼,目光深沉如水。
而我微微掩面,闷声道:“其实你也知道的,是不是?我并非是你心里的女子,你如今也并非是喜欢着我。为何侯爷要同我一样自欺欺人呢?只不过是因为我像极了云卿然,只不过是为了弥补自己心中多年的亏欠罢了。只是,侯爷,你当真以为你心里的亏欠,真的能够在我这里得到弥补么?而侯爷也真的以为,你自己心里的心魔能够在我这处得到救赎?”
我这一番话说得微微有些诘问的语气,也令他一时无以言表。
一时的沉默使我觉得更冷,冷月寒风,竟是如同刀削,一刀一刀地剜在我的心尖上。不过是几月而已,竟也到了今时今日这番模样,着实是令我难以想象。
“我并没有什么心魔。”
“闪烁其词,我自问做不到。侯爷难道不晓得么?侯爷的心魔便是求而不得,因此得而复失。”我语气微带诘责也微带凌厉道,“如今并非上古年间,世间也不会再有华胥一梦,容不得侯爷在此处寻找从前的倩影。而侯爷也自当明了,家中贤妻有孕,也是好事一件,至少侯爷该是改了从前的性子了。”
“华胥一梦?”他重复了一遍,眼中也带着笑意。但是不过一瞬便全然更改,换上了几分决然,“华胥一梦,你我可担得起么?这世间哪里容得我为自己做回主了?林嫣然,你足够狠心,却也没有心,因此你感受不到旁人被你伤透的心是如何的,你没有心呵!”
“没有心?原来侯爷是这样想的?”我语气也不见好,只是诘责,“倘或我没有心,今日站在这处的便是林昭仪,便是失子的林昭仪!只可惜不是,连带着我也恨自己不是,而侯爷心心念念的那个林嫣然却也并非是侯爷面前的林嫣然!只怪我做不到心有旁属,合该被侯爷误会,也没得巧舌如簧的本事,换不回侯爷的心!我也怪不了侯爷,也不敢怪侯爷,侯爷如今已然是佳人在侧,我又算些什么呢?不自量力了罢!”
说完我便止不住地咳嗽,似乎是要把心和肺都咳出来教我眼前的人看一看我是否是有心的才罢。好容易止住了咳嗽,嘴唇却变得一片冰凉,凉得我几乎要再倒吸一口冷气。
眼前是无尘近在咫尺的脸,他的唇压在了我的唇上,冰冷至极,压得我生疼。
我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漫出来,他的手轻轻擦拭,两个人都是大睁着双眼对视,分明不是有情的人,却做着最亲密的动作。
这一刻使我有些恍惚地想,我眼前的这个人,是不是我一直都爱着的人呢?
他说我狠心,又说我没有心,那么我的心,是在哪里?
无尘,你难道从来就不明白不晓得,我的心除了在你这里还能在哪里呢?
我却不明白了,他此话竟说得这样有喙头。我苦笑,却发觉嘴角最是酸涩。
他的唇也竟是这样冰冷,同我的唇紧紧地贴在一起,我感觉不到一点点的温暖。而我,很想要得到他给我的一点点的温暖,即便是少得可怜的那么一点点。
可是,我没有,他也给不了我。于是,我放弃这样的温暖,我伸手推开了他。
他的唇离开了我的唇,但是双手仍是桎梏着我,不让我离开。只是让我困在了他的怀中,不得轻易动弹。
我的眼前有些发黑,耳边却响起了他清冷的嗓音:“嫣然,你让我失望了。”
我微笑:“是了,我知道。我令侯爷失望了。”
他紧抿着嘴唇,看似不悦,也不说话。
而我笑得明丽:“大约我也会成为侯爷的弃子罢。”
他看了看我,说道:“你是这样以为的?”
我没有说话。
“你是这样看我的?”
我再度陷入沉默里。
他道:“原不想我在你眼里这般不堪,在你眼里,我却连玄真都比不上罢?”
我强忍着不说话,却忍不住,于是说道:“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侯爷你也不要同我说这样的话。”
“那么你呢?”他反问我。
我不知他问我什么,于是问:“什么?”
“那么你呢?”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减低,“你这般对我唯唯诺诺,和从前的林嫣然一点也不像了。那么,你对我的心思,还如何能够一样呢?”
我无言以对,又是片刻的沉默。
原本低下了的头再度抬起,认认真真地看着无尘,一字一句说道:“那么按照侯爷的意思来说,我的心已然是不在侯爷这里了么?”
“难道不是么?”
“好,的确是好。”我冷笑,“侯爷如今待我也算不得是凉薄,不过是因为我自己的关系而使侯爷待我如此。”
那个时候的我总是这样想,甚至直到如今我也是如此想:我是存了多少的爱慕和幸福守在你身边的,只是你现在再也不需要我了。
如今,你是再也不需要我的了。
我一直以为我一开始就自己铺好了后路,下场必不会那样惨淡。可我不知的是,早在我遇见命中那人之时,就早已陷入这个场了。
在多年后,我惶惶然想起今日,却忆起旧时一桩往事。那时候我并不明白这样一个道理那便是永远不要爱上一个心中放不下你的人,哪怕那人有多好,都不要将心给他。因为一个心里没有你的人,他的心里就必定藏了一个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人。
那时候我却还是不懂,也没有认真去想过。只是如今懂了,却又明白人生不过一梦,只是世人大多贪恋红尘,不愿醒来。
我,何尝不是?
一入宫门深似海,即便是曾经情深至此的萧郎也只得是路人罢了。
总是觉得我和他还有机会,却原来,早已经是海角天涯劳燕分飞。
罢了,罢了。
我冷然:“侯爷天命所归,我于此提前祝贺,望侯爷他日大业得成,君临天下!”
他被我此话一激,甩袖离去。
我看着他渐渐远离的背影,才发现自己是真正地失去他了。
即使我也从来没有真正地得到过他。
往后,他便是全身全心都只属于雪樗公主的了。
我觉得微微有些落寞,秋风萧瑟,他的背影终是消失在我的眼帘中。
我落寞地收拾好了他的衣衫,静静立在风中。觉得有些冷了,于是默然进殿。
而锦瑟早已是在里头等着我了,见我这般她也不再说话。只是过来扶着我,为我更衣。
而我,却觉得有些对不住她。毕竟,她是因为我,才勉勉强强地接受了这段婚姻的。
她自己的人生,以及洛亦华自己的人生,都尽数毁于我手。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反手握住她素白的手。她看了看我,笑着说道:“娘娘不必为奴婢伤心,奴婢也是自愿的。”
我摇摇头:“我不该把你牵扯进来的。”
一个奴婢,只要熬到了二十五岁,仍然还是出宫去的。只是,她,却是再不能的了。平安喜乐,难道对于我们这些人都这么难么?
“你们的人生,终究还是因为我尽数毁去了。”我有些伤感道,“锦瑟,不要怪我好不好?”
她有些淡然道:“奴婢小时候学过一首诗,娘娘博学,自当也听过。那是李商隐的《锦瑟》,奴婢只记得其中两句了。正是‘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奴婢的名字便是如此得来的,而奴婢的人生也许正如庄生晓梦一般,只是梦了蝴蝶罢了。而奴婢既然明白这个道理,也心疼娘娘,又如何会因为一己之私而怪罪娘娘呢?”
我低声轻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李商隐的诗句果真滴滴泣血,令人感同身受。”我看着她,忽而觉得咱们都很是可怜,“抱歉,我如今能够给你的,也不过是让洛亦华不要辜负你而已。”
“这样就够了,于奴婢而言,这也未尝不是一个好去处,而于娘娘而言,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着实感激她的深明大义,因此更加愧对于她。也因此,我也能够感知到,玄真的恩宠并不足以让我在宫中的地位做到根深蒂固牢不可破,而我也需要借助旁人之力才能够成就大业。
宫中向来是不该有什么情爱分深的,而我只是因为我的痴心错付而导致了这场显而易见的悲剧。
万事到头终有因,这天命循环,我不可能避免。
那个孩子,也是这样一场暗中较量里消弭而去。伴随着秋风萧瑟,以及我从前意气风发的姿态,一去不复返。
而我,亦是在这个秋日里明白,我的人生从来就算不得是安稳如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