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的质量还算不错,薛哲带的那些压缩食品在他那边属于迫不得已时才会吃的东西,到了这儿却成了稀罕物,再加上不赦打来的新鲜野味,倒也吃得宾主尽欢。
唯一一点不和谐的音符是席上三人之一的半脸人吃饭时一直魂不守舍,眼睛多半时间落到不赦身上,剩下那些时间跑到薛哲那边,偶尔才抽出一点来放到眼前的碗盘上。好在他身为高手总比常人反应快些,才没落个吃得一身的下场。
与之相比,薛哲的心情却显然好得太过——一边吃一边不忘轻声哼哼欢快的小曲,间或以恶劣而得意的眼神瞟向半脸人,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写着得意二字,给他根尾巴就能翘上天。
这两人整整暗流汹涌了一顿饭,等吃完,薛哲抱着碗盘去刷洗,不赦留在原地处理没用上的原料,半脸人在谷里晃悠来晃悠去,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磨磨蹭蹭地走到不赦身边来。来了还不肯开口,而是蹙着眉毛咬着牙,又想问又没法问,憋得很是辛苦。
“怎么了?”
“那个……那什么……”一句话难倒英雄汉,半脸人也算是闯荡江湖多少年,搅出好大一片血雨腥风的人物,可眼下当着不赦疑惑的眼,半脸人纠结半天,死活问不出那个问题来。
薛哲那两个字出口之后成功把他砸了一个懵,错失了最佳的逼问机会,等回过神来之后不赦已经回来了,他也没法再问薛哲那两个字究竟是真是假。这会儿薛哲不在他有大好机会可以问问不赦,但是……
要他怎么问,不赦到底有没有被薛哲……那个什么过?
看他似乎真的很难过,不赦也放下手中的野猪,静静等着那个问题。
会是什么呢……想想刚回来时半脸人那古怪的表现,和刚才吃饭时薛哲的样子,不赦能猜出大概还是那个性格恶劣的家伙搞的鬼。
“你跟他……有没有……”搜肠刮肚之后半脸人总算找出个差不多的词来,“‘同床’……过?”
……只是这个?
略微一愣,完全把词义理解错误的不赦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有。”
“经常?”
不赦顿了顿,想到至今以来若干个可以堂堂正正抱着那人入睡的夜晚,不由认真点了点头。
“……”半脸人顿时觉得此时他宛如被一桶凉水从头灌到脚底,整颗心全给冻上了,“你就这么让他……啊?”
“?”不赦一头雾水,迷惑地看着半脸人:“怎么?”
这反应让半脸人感到丝丝安慰——若是他们之间真发生过什么,不赦不会反应得如此平常,事情应该也不是没有挽回的机会……
只是要他去教不赦该怎样将薛哲如何如何……这也忒强人所难了些。
再看了眼不赦,半脸人咬咬牙,郑重道:“论武功,我相信眼下这江湖没几人是你的对手。可论心机,你总是比不上那小子。”
“再怎么说也是我教出来的,总不能让别人占了太多的便宜去。听好,以后不管他对你怎样,也不管他怎么说,你只管原样对他照做一遍,然后再挑你喜欢的那一种——懂了么?”
不赦沉默一会儿,看着半脸人道:“阿哲刚才说了什么?”
“你不用管!”打死他他也不想承认自己居然被一个后生晚辈给唬住了!真是耻辱。
看半脸人咬牙切齿的模样,不赦心里明白了些,无奈之余,脸上也带了点淡淡的笑:“放心,那应该只是开玩笑的。”
“甭管玩笑不玩笑,有些事……你喜欢的怎么也是个男人,小心些也好,省得到时候吃了亏。”
“不会。”
“你怎么知道不会?”
“因为是阿哲。”
简单到几乎无懈可击地回答。
听他这么说,半脸人只能深深叹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随便你了……能有人愿意随你来这里已是不易,是男是女,倒也没那么重要了。”
当年越想云与穆连松之间的事让半脸人一直无法释怀,也因为这个,对薛哲能跟不赦一起来不赦谷这件事,他其实是颇为欣赏的。
目光转回不赦身上,半脸人犹豫了一下,终于是伸出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那小子虽然可恶得很,不过至少手艺还成,跟他过一辈子,也不是什么坏事。”
肩膀上传来沉沉的分量,不赦看着难得认真的半脸人,重重地点了点头。
如果说不赦谷还有什么可取的地方,那大概就是它的夜色。不赦谷的夜晚特别的黑,映衬着满天星斗颗颗如珠似宝,星华璀璨耀人眼目。银盘似的满月当空高挂,洒出一谷银辉,看上去倒比白天有气无力的太阳更亮上几分。
如此良辰如此夜,若是早早睡了也未免太可惜——抱着这样的念头薛哲晃着把扇子在谷中散起了步,可惜没走多远他就觉得失策——半脸人不知何时出现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还挂着阴恻恻的笑,配上他那张脸显得尤为糁人。
看他这表情,多半是那句话给他戳穿了。
薛哲心里不由遗憾了下,脸上却还是笑眯眯的。他抬手抱了抱拳,客气道:“有事?”
“你小子……”看他若无其事的模样半脸人不由磨牙,只是碍于前辈身份,还是只能把那口气咽下去,“我也懒得说你什么,之前算我小瞧你。”
能从他口中听到这近似褒奖的评价可不容易,薛哲受宠若惊地点点头,半脸人的目光自他身上落到不赦谷中,扫了眼,叹气道:“这儿终究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们在这儿玩够了,就早点走吧。”
“走?”从半脸人口中听到这话可不容易——之前不赦只要有点离开的念头就一定会被他百般阻挠,怎么此时反倒换成了他主动?
“之前我不让那小子走是因为天底下他就这么一个能呆的地方,除此之外世间再无能容他之处,可现在还是如此么?”看他奇怪,半脸人哼道,“而且这破地方一般人住不下去,你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安分守己的,与其委曲求全,不如早早出去。”
“那你……”半脸人的情况薛哲并不清楚,只是他既然会想要留下遗书给不赦,显然不是太好,他们留在这里,至少还会有个照应。
“我?”半脸人一愣,随即冷笑了声,“你们都走了我还会傻乎乎呆在这儿?爱去哪儿去哪儿,天下这么大,哪里我去不了。”
薛哲没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他那般表情,半脸人不由叹了口气:“我说,你可别忘了,当年要不是我,他娘也不至于沦落到这儿,他也该是个堂堂小王爷,活得比谁都快活。”
“甭管别人有多少责任,若不是我这事儿也不会发生,说白了,我现在这叫自作孽,那小子不欠我什么,更没道理为了我在这鬼地方呆着——明白么?”
看薛哲还有想说什么意思,半脸人烦躁地摆摆手:“就这样了,你帮我跟小鬼也说一声,到时候你们趁早走,省得我看了你心烦……”
他一边嘟囔着,一边慢慢走远,背影渐渐隐没于黑暗,终于不见。
直到回了房,吹了灯,整个人都躺在了床上,薛哲心里依然想着半脸人之前说的话。
他的意思很明白了,不想成为不赦的累赘,而以他的性格,想必也是说到做到,要是不赦跟他真有意留下来照顾他,他怕是会直接失踪给他们看。
何苦呢,明明也不是不想,装什么英雄……
想到这儿,薛哲不由微微苦笑。
命令自己不要再想那个,薛哲把目光放到不赦身上——借着窗外一点隐隐约约的光,他有些吃惊的发现不赦正在很认真地看着他。
那眼神有点危险的味道在里面,让他忍不住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可惜床就那么大,再退也退不到哪里去,反倒是以这个动作提醒了不赦,让他顺势向前,然后非常自然地……亲了上去。
薛哲摸了摸脸:“你倒是学得挺快。”
直觉告诉他,不赦这么干十有八九跟那家伙脱不了关系……
不赦没答腔——他正在比较两者之间的感觉差异,最终觉得似乎差不了多少。
都很……舒服。而且……有种说不出来的特殊滋味。
盯了会儿小鬼薛哲撇了撇嘴,顺势把不赦拉得离自己近了些,手上加了点力,他把头搭在不赦肩膀上,低声道:“小赦。”
“嗯?”
“我那个麻烦祖宗说的日子也不知道要多久……等到了日子之后,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好。”毫无犹豫地回答。
然后么……就像小鬼说的,一辈子。
用力握了握怀中人的手,薛哲闭上眼,慢慢沉入了梦乡。
出现在薛哲梦里的,是一面巨大的镜子。
镜中人有着与他相同的脸,可那张脸上,露出的却是冷得让人难受的笑容。
“薛长乐……”他听到自己喊出了这个名字。
“度假度的好么?”那人好整以暇的合上手上的书,冲他摆了摆手。
“……很不错。”
“那就好。”薛长乐点了点头,“那么,我也该告诉你,回程的时间了。”
“你的假期,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