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江乃是中原第一大江,源自极北高原荒芜之地,绵延流入中原。一路南下,水量渐渐丰沛,终年湍流不息的河水除了灌溉两岸农业之外,对商业运输业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沿江所经城市大多商业兴隆,繁华自不用说。
陵州位置偏北,位于澜江上游。数日前,一艘半大不小的乌蓬船自陵州港口驶出,一路南下,除了船夫之外,船上,还有两名年轻人……
坐在船头吹着湿漉漉的风,薛哲只觉心情大好。
出了那憋屈的越王府,重归自由的他浑身上下都不是一般的舒坦。这几天他乘船沿河而下,遇到繁华城镇便停,玩够了再走,各地美景美食领略了个够,着实快活。
而且照他估计,明天,差不多就该到江南了……那可是他设定的最繁华的地方,想必好玩的还要更多些。
念及此,薛哲心情更愉快了几分,站起身,他晃晃悠悠进了船舱。
比起薛哲的幸福,不赦这几天的反应却比较一般,让薛哲纳闷之余也有点失落——他又不是光为了自己才策划这次旅行的,要是不赦没玩好,他的计划顶多只算达成了一半。
看来还得想办法让某人多点精神才成……
船舱里,不赦正躺在床上,双眼微瞑,听到薛哲进来的脚步声,他慢慢睁开了眼。
不下船的时候,薛哲爱在船上走动,吹吹风,看看沿岸景色。不赦却更喜欢在船舱里休息——或练功或睡觉,反正他现在已经不是当年刚跟薛哲见面时的进境,想练功,不必再执着于摆出五心朝天之类的姿势,让薛哲很是感叹——睡觉就是练功,不愧是男主角的待遇……
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起来,薛哲走到床头边坐下。倒不愧是他花了大价钱砸下来的船,船舱里面的布置相当不错,若不是能感受到船身特有的晃动感,估计他会以为自己在某家一等客栈的天字房里。
不过也不是全无问题,这船只有两个客用船舱,他与不赦一人一个。可出港之后不久,薛哲那个船舱的房顶就坏了,而且数次维修皆失败,让船家很是过意不去。薛哲倒是大度的没怎么计较,只是最近虽然天气渐热,可晚上吹着河风睡还是不成,让他不得不跟不赦挤一个房间。好在床大小还算够,躺两个男人也不怎么挤。
顺手揉了把不赦散开的头发,薛哲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一股清香飘了出来,“喏,送你的。”
临江城老字号糕饼店瑞麟居的特色点心,蜜糖桂花糕。
糕体洁白如玉,散发出好闻的桂花香气,上面却淋了一层糖,硬硬的糖壳折射出淡淡的金黄光芒,看起来极为诱人。
难得的是,糖里面还封了一朵金灿灿的,货真价实的桂花。天知道店家是怎么做到的,糖壳下,几片娇嫩的花瓣完好无损地展开来,不说入口的滋味,光看便让人觉得食欲大振。
这点心不赦还有些印象,上次船到临江城他便听说过这个,可惜瑞麟居每天最多只卖二十份蜜糖桂花糕,他们试了几次都没买成,只得含恨——就不知这会儿薛哲是怎么弄到的了……
全无动手的意思,不赦眨眨眼,看着薛哲。
“……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懒了?”薛哲刚拿了一块桂花糕准备丢进嘴,结果正撞上某人亮晶晶的眼,原本一气呵成的动作僵在了半空。不得已,他手一转,把桂花糕递到某人嘴前。
嘴一张,把桂花糕吞下去,感受着那种凉丝丝的清甜,不赦的心情也慢慢好了起来。
他知道薛哲最近在头疼什么,只是薛哲大概不可能知道他在头疼什么……
自从离开越王府后,不赦就发现他的心态呈现一个很微妙的状态。
一方面,他清楚自己对薛哲的情感是逾礼的,是不该的,所以很希望能克制住自己。而另一方面……
他又实在,不想放手。
况且还有穆连松的例子在前,想想他的叮嘱,不赦觉得自己也有理由去尝试一下。
……可是他在这方面实在没什么经验,又不能问唯一一个可以向他提供指导的薛哲,所以他只好自己琢磨,琢磨出的结果……
薛哲倒霉的船舱房顶,就是他实践的成果之一。对于一个当年就能用硬币打掉别人手中兵器的人来说,想办法弄出点让薛哲睡不到他房中的问题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倒不是有什么不良企图——事实上以他的经验想要产生这种不良企图还是很有难度的——单纯是,想尽量跟薛哲多亲近一点。
效果倒是有,至少他可以天天晚上跟薛哲一张床。可也仅止于此——对于跟不赦同床共枕薛哲基本上已经习惯了,躺下去就能舒舒服服一觉睡到天亮,嫌热还能顺手抱住旁边某个体温低于常人的家伙当冰枕,早上起来神清气爽,全然不觉床上另一位心中那一点点升起的郁闷。
“……记得跟我一块儿去啊。”
“什么?”回过神来之听到下半句,不赦不由问道。
“你没听我说?”薛哲顺手拿手里的桂花糕敲敲不赦额头,“我们快到江南了,我之前特意打听过江南有什么好风光的地方,到时候别忘了陪我一块儿去。”
他就不信了,繁华可比京师,富庶还要胜之的江南,还搞不定一个小鬼。
另外,在江南,他还有那么一点点私心在……
“好。”不赦应得痛快,顺便趁着薛哲不知想什么的机会,从他手上叼走最后一块桂花糕。
其实他并不是喜欢这个到有必要跟薛哲抢的地步,只是……他很喜欢,嘴唇擦过薛哲手指那一瞬的感觉。
“小赦——”……另外,某人怒气冲冲的声音其实也是很值得一听的……
江南,盛产美景,美食,以及……美女。
自下了船以来,薛哲的眼睛就没停过四处乱转。此时他换了一身白色儒衫,手上还拿了把附庸风雅的纸扇,除了头发还是不够长挽不成合适的发髻之外,绝对算是翩翩公子一名。
可惜此时他身边还有个不赦。离开越王府之后不久不赦就把脸上伪装洗掉了,只把不赦印上的伪装还留着,有他在薛哲身边站着,那种独树一帜的气质外加让人惊叹的脸,大多数人都会下意识把薛哲忽略掉——好在薛哲这么多天下来也习惯了,反正美女看不赦不妨碍他看美女。而且他来江南,是有特殊目的的……
眼睛在人群中扫过,薛哲忽然注意到了一个看起来有些眼熟的人。
那是……
“丹青子?”
下意识喊出的名字意外得到了回应,不远处,原本心不在焉的人一抬头,目光与薛哲正好撞上——倒真是那个被薛哲一张明星海报搞定的画痴丹青子。
见到两人,丹青子也迎上来,第一句话便是热情洋溢地冲着不赦开口:“你把易容洗了?应该应该,这样一张脸藏起来,实在是暴殄天物……”
薛哲在心里翻个白眼,赶忙插进一句,制止某人继续说下去来增加不赦揍人的几率:“你怎么会在这儿?”
“来看美人啊。”丹青子答得理直气壮,“每年这时候江南都有比美,我呢,便是受邀而来,若胜利者能入了我的眼,便替她画一张画。”
这江南比美也算历史悠久,一向便有两关,能得了诸多评委认可是一关,可要是评委这关过了,却入不了名满天下的丹青子的眼,那还是算不上真正的美人——因此,丹青子的语气也不免倨傲。薛哲又问:“那今年谁赢了?”
“玲珑琴坊的当家小姐,”丹青子忽然很郁闷地叹了口气,“可是她不让我给她画画……”
这回他可算是结结实实地撞上铁板,满心欢喜地准备替美人作画,结果被人送了一句“不必”——想他丹青子向来是拒绝别人的,什么时候轮到过别人拒绝他?
薛哲心情极佳,嘴上却依旧安慰丹青子:“算了算了,有人就是这般不识抬举,别跟她一般计较……”
“我怎么能不计较!”丹青子依旧愤愤不满,“我确认了,她绝对是天下第一美人!我丹青子一生之愿也不过如此,可为什么……”
天下第一美人——这六个字落入耳中,不赦不由微微一惊。下意识看向薛哲,却在他的嘴角,看到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丹青兄也别担心……”薛哲特热心地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对吧?”
“可我现在连见她都见不得……”丹青子又叹一口气,“她在琴坊外面树了根柱子,上面挂着她的名帖。唯有拿到的人,才能见她一面——可连苍墨都不成,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薛哲又安慰了他两句,托词要去赏景,便拉着不赦走了。等走出几步,他看向不赦,脸上已经堆了无比灿烂的笑容。
看他这么笑,不赦也明白他想说什么,心里虽说别扭,还是开口道:“我帮你。”
“好兄弟!”薛哲大为感动地拍拍不赦肩膀,“我的终身幸福就全靠你了!”
“……嗯。”